（四）
　　
　　那个墓碑孤单的伫立在可以将绿地一览无余的小山头，凌风两个字狠狠的让她一振，她几乎就在那里倒地不起。照片上，是风那永远阳光的笑容。她以为他是幸福的，以为有了一个比她更爱他的人在他身边，他就会忘记她就会拥有另一份幸福，可是风，他怎么会孤单地守候在这里？
　　
　　“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呢？这些年来，就没有人肯对我说你的近况，因为当初决定放手的人是我，所以我一直以为是我已经没有资格格再聆听你的消息。可是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寒烟在离开后第一次狠狠的，为了风将泪肆意地泛滥。
　　
　　相思无痕，长梦有迹。
　　
　　会不会真的有另一个世界呢？那个没有悲伤没有哀愁的地方，那个四季如春的地方，是不是真的存在？风在那里是不是就真的快乐了？不知道，还是不知道。这几年来她对风的每一件事都不知道。她只拥有跟他有关的所有过去，只是过去。
　　
　　“但愿此身非我身，离魂随君去。”寒烟喃喃低语，念着曾经在书上看到的文字。如果可以，她真的愿意离魂，她只想解开她所有的疑问。只要看到风一直有着幸福的笑容，她什么都愿意。
　　
　　面对希北的一脸担忧，寒烟笑得很灿烂。
　　
　　她一直是让人担忧的孩子，从前的从前，一直都是。春天，她总是喜欢在季节快结束的时候到处跑，说是想寻一处更美的风景，风总是陪着她，因为她的方向感一向不准。夏日，不爱打伞的她总会让太阳晒得皮肤生疼生疼的，于是风总会担心她趁着他的一个不留神又溜出去。秋天，因为她总爱胡思乱想，总让风担心她那多愁善感的性格会让她伤秋。她怕冷，所以冬天风总是小心地把她拥在怀里，担心她不够暖和。她一直没有愧疚地接受风关心，风的照顾。在风的世界她一直都是个任性的孩子。所以当那个女子出现的时候，她自己就匆匆做了决定，问都没问风是不是能够接受她这个麻烦不在身边的日子。
　　
　　人，是只有在彻底的疼痛后才能认清自己吧？寒烟想，也许是自己该坚强的时候了。
　　
　　“我很好！真的。”灿烂如花的笑脸。心痛，那是自己的事。
　　
　　希北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睛直直地看着寒烟的面前，那杯“相思树上的泪”已放了一个多小时，却依旧原封不动。突然发现自己曾经爱过的人已经不在人世，就是再无情的人，也会有点感伤，更何况，她是那样地念念不忘那些过往的似水年华。
　　
　　“有空去这儿看看吧。”长长的沉默后，希北递给她一张纸条。寒烟伸手接过，似乎是一个网址吧，寒烟笑笑，点了点头。
　　
　　“既然没有心思笑，就不要逼自己假装下去了，空洞洞的，只会让人更担心。”
　　
　　一滴泪，就那样没有预感地掉落在前襟。寒烟很用力地吸了口气，眨了眨眼，试图要把再次逼到眼睑的泪忍回去。
　　
　　“为什么不可以？不要哭，不许哭，寒烟你不许哭……”寒烟徒劳地擦着那些让她无能为力的泪，然后，她的手被人用力的握住。她抬起泪眼定定地注视着希北。握住她手的希北，像风的希北，还是不会属于她的希北。
　　
　　“我真的不想哭的，真的。可是它们都不听我的话，它们都好任性是不是？像我一样总是让人不放心是不是？是不是？”
　　
　　“傻丫头！好好地哭一次，哭完了，就让一切都结束。那些开心与不开心，对与错都让它们随着泪水流逝。过去的回忆是种思念，但不要刻意的去压抑自己让它成为你负担。”希北微笑地看住她，眼里，是寒烟不曾注意到的疼惜。
　　
　　寒烟第一次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有点让自己感动得心跳。无关乎相貌。静静的别过那张还在红的眼睛对希北说“谢谢！我想回家了，你可不可以送送我。”
　　
　　“送美女回家，是我人生最幸福的事了。”希北开玩笑着对寒烟说着，“不过我们得走路，因为这个季节是植物正开始要灿烂的时候，能让人有新生的感觉。而现在，你跟它们一样在经历着你人生的一次蜕变，我希望能和你一同感受。”
　　
　　昏黄的路灯照着两条长长的身影。四周很静，仿佛叶子落下的声音也可以听到，静静地等待诉说。寒烟的家离“梦里依依”并不是很远，但是他和她却走了好久。两个人走在一起并不说话，一起静静地感受大地的新生。
　　
　　就这样一直走下去，能不能就走到那个一直是个传说的永恒里？
　　
　　可是那个永恒，又可以在时间的流逝里长远多久呢？
　　
　　（五）
　　
　　半夜入眠。梦里竟是凌风那朗朗星目，浅笑隽永。他不发一语，牢牢的看住她。寒烟仓促地跑上前去想抱住他，却哪知她竟一脚踏空，就此醒来。不过是一场梦而已，寒烟失落地看着镜中落寞的自己，心里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突然想起晚上回家时与希北的那一番对话。
　　
　　“如果让你再有一次重来的机会，当年的你，还会离开吗？”没有驻足，寒烟低落的声音在希北的心里荡漾开一圈涟漪。
　　
　　会离开吗？不会吧？也许。可是已经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了呀。当年的离开，也许是上天为了安排我与你相见，才埋下的伏笔吧？可是这样的过程，让人承受不起。
　　
　　“我没想过，也许不会，也许我还是离开了。”希北转过头，牢牢的看住正低头不知在想着什么的寒烟。
　　
　　是啊，风，我终究还是离开了啊。这三年来，我总是刻意的躲避与你有关的任何事，我们之间的林林总总，我从未想过该如何彻底了断，以为将自己躲藏起来，事情便是圆满解决了。可是你呢？我怎么就忘记站在你的立场上把一切再设想一番？
　　
　　终于有勇气敲门进屋的时候，寒烟已经在门外徘徊了许久。也许是太长时间没见了，也许是太过震憾，来开门的凌妈妈竟愣了好久，直直地盯着她看。
　　
　　从凌妈妈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大概。所幸的是凌妈妈一点都没有怪过她，她说她只是替风遗憾，因为一直到他没有呼吸的前一刻，他嘴上心里挂念的还是寒烟。可是他还是没有等到她回来，还是没能亲口告诉她其实他只想跟她一生相随。
　　
　　告别的时候已近黄昏。寒烟漫无目地的在街上转悠。那些从凌妈妈那里得知的事不受控制的，如电影一般掠过脑海。
　　
　　凌风在医院守了整整一个月。因为那女孩一开始并没有相信他的那些“承诺”。从绝望到赌气，她的身体恢复得很慢。
　　
　　总是这样，得不到的时候寻死觅活去强求，到了手却又总会感觉不真实，怕一切都只是幻觉。也许吧，那种叫幸福的东西，太过遥远，也太不可思议。即使到来，也只是个幻觉。一日成空，只留下惨淡年华破碎的悲凉。
　　
　　等凌风知道寒烟已经转学离开，是在她走了近一个月之后，也是那女孩出院那天的晚上。他急匆匆地到寒烟家想去解释道歉。只是，已经人去楼空。寒烟的父母为了方便照顾她，也一道辞职离开了上海。
　　
　　凌风四处打听，可是竟无人得知寒烟的半点消息，就连她平日最好的朋友也都无她音讯。他知道寒烟是故意在躲他，她故意，要他这样碧落黄泉地寻，可到头来还是两处茫茫皆不见。
　　
　　一个神似寒烟的背影，让他忘了路口的红灯及过往穿梭不绝的车辆。他毫不犹豫地冲进了车水马龙里。红色，触目惊心地红，支离破碎的鲜血，在刺耳的刹车声里染红了马路。
　　
　　凌妈妈赶到医院时风还在手术室。可是他终究没能醒着从手术台上下来。医生说自始至终凌风都只在念叨一个名字。寒烟。他用尽他一生的爱，用尽他的生命，还是没有找回他们的那段，两小无猜。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可是到了今时今日，再多的对不起又能说与谁听？
　　
　　（六）
　　
　　“相思树上的泪。为什么会想到用这样的一个名字？”双手捧着希北刚递给她的“相思树上的泪”，寒烟看似无意的问着正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的希北。
　　
　　“我以前也不知道该怎么给这款果汁起名。那时候我刚决定开这家店，然后，我遇到了一个很久没有联系的朋友。”希北说这话时的微笑，却让寒烟感觉到苦涩。“她是许言最要好的朋友，也是我高中的学妹。记得那时候她跟许言一样喜欢这个果汁。可是我跟许言都不知道原来她喜欢我，或许是因为许言，她没有让她的感情见光就将它埋藏。”
　　
　　一个很老套的故事。
　　
　　女孩在学校遇到了一个与自己当初芳心暗许的男生长得很相像的同学。随着相处时间的增加，她越发觉得男孩是那样的像自己心底的那个影子，于是，她把心里那个角落从黑暗里搬到阳光下，一心一意的把感情都放逐到男孩的身上，却不曾想过他是不是能够接受。
　　
　　以前想爱不能爱是因为不想伤害自己的好朋友，可是当她得知他们分手的消息时才发现，原来在爱情里只能自己努力去争取，无需为顾及友情放弃所爱。这个世界无比坚韧和现实，一个人无论生长到多么沧桑，都永远不够坚强。一旦遇上一点点宿命无常，如果不能自己保护自己，怜惜自己，谁又肯放弃一切来眷恋你？
　　
　　归根结蒂，我们唯一不能背弃的人，只是我们自己。
　　
　　她用尽了力气去爱他，她也深信，只要她有真心，终有一天他会感动，会接受。
　　
　　可是男孩有他自己想要守护的幸福，他告诉女孩说他注定了要当另一个女生的守护天使，无论这个世界如何变迁，花开花谢，月升日落，星明又灭。
　　
　　物换星移太平常太多次，我们都无法在这个爱情廉价的世间不受伤害地触碰唯一属于我们的澹澹情意。唯有灵魂中的信仰，才是不可改变的坚持。可是究竟要如何等待，才能够在许愿的时候看到他出现在我们面前？芳草鲜丽。落英如雨。
　　
　　女孩最终是没能接受男孩的拒绝。爱到深处却要两不相知，那些足够淹没她一生一世的爱恋，就这样让她淹没了自己。
　　
　　她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以为一了百了。以为能让他怜惜，不留余地地飘然而去。
　　
　　决定生命的，从来都是很简单脆弱的东西。比如，一句话，一个吻，一个不经意的眼神，或者是，一缕风声。
　　
　　为了救命，男孩给了女孩一个虚假的诺言；为了成全，本该是主角的另一个女孩选择了退出。而她却天真地以为真的是真情感动了天，所以老天让男孩接受了她的爱。一心一意的去等待男孩为她许下的那个诺言：亲手为她戴上结婚戒指。
　　
　　可是，强求终是强求。男孩在他知道他的天使离开了他的守护时疯一样的到处寻找，最终永远的离开了她。女孩却不愿相信一切只是一场梦，她在她的爱恋里浮沉，她说她要等，等他来实现他的诺言，等他为她完成那一个圆圈。久等不到的时候她会跑到街上去找寻，每一个神似他的身影都让她看成是他。
　　
　　“我遇到她的时候她刚好在街上找人，她家里人追在她后面。医生说她患了失心疯，提议送她去精神病院，可是她父母狠不下心将她送去。”希北的怜惜一览无余。他笑意黯然地牢牢看住那杯“相思树上的泪”。
　　
　　道是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自古情字伤人最深。我们都是凡夫俗子，躲不开，逃不掉。
　　
　　寒烟的神情有些许恍惚，她轻轻地绽开一个笑容。“长梦有迹，相思无痕。原来是这样。”记忆深处泛起温柔的涟漪，那些过往经年的岁月，都只是自己专属的温柔。“可是，这一切都与你无关啊，为什么要这样自责？决定去爱的人是她，她就该有接受伤害的勇气。这个只能独善其身的世界，谁能够为谁去做主他（她）的幸福与痛苦？”
　　
　　若是，时间可以重回，是否会有另一种选择，另一种结局？寂寞，不甘，残忍，怨怼，迷恋，奢狂。如果可以辗转。如果可以重回。
　　
　　可是相见，遇合，冥冥中一切自有天定。
　　
　　相思树上的泪，落在心田。酸楚，疼痛，都是只是自己的事，与你无关。我不过是我手心的一滴泪，注定永远落不到你心里。
　　
　　“还好吧？”不知何时希北已蹲在她跟前。寒烟微微合上眼，然后摇头。“不要心怀往事，不要一身愧疚。寒烟，人生从来都没有我们所需要的长度，天若有情天亦老。”希北轻声叹息，将寒烟揽入怀里。寒烟垂下头，鼻尖便几乎可以触到他的前襟，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香草气息，夏日熏风般烂熟安宁，平和温暖的气息。没有距离，他的气息，汹涌而又温存地把她淹没。
　　
　　她还记得风也常常这样的将她拥在怀里，在她每次难过的时候。16岁的少年笑意淡然，清凉如梦境。十四年，整整十四年的相知相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绕床弄欢的记忆，仍旧崭新如初。曾几何时她的世界就只有那么一点点的大，只有她和她的风，只有他们注定好了的一生相随，天荒地老，九曜轮回。
　　
　　轻轻一步，跨过光阴的水流，片刻贪欢，浑忘刻骨流年。
　　
　　有泪，轻轻地划过寒烟的脸颊，打湿了希北的衣杉。
　　
　　“寒烟，为什么我不曾在你微笑的时候见到你呢？在你不曾有过半分错落和忧伤的时候，那时的你该有多么无瑕明亮的笑容？”希北的声音骤然低落。
　　
　　寒烟猛然抬起头，手指登时冰凉。他不是风，不是她的风啊。她怔怔地看牢希北，忽然无法自控地笑了出来，任凭潸潸而下的冰冷湿意浸透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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