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雪霏
　　当且仅当
　　当一只白色塑料袋在隧道深处
　　舒展四肢轻盈起舞
　　当汽车与人群的疙瘩退去
　　深夜的城市打通脉络
　　当星群经过如宇宙之复眼转动
　　已入睡的人忽然一颤
　　当你长久地把头埋入生活里
　　抬起头，用诗歌换气
　　世界完成了它的分行
　　星际游乐场
　　行星自转是旋转木马
　　行星公转是云霄飞车
　　流星雨是随机燃放的氛围礼花
　　时不时照亮宇宙幼儿托管处
　　我们都出生在免费的星际游乐场里
　　睡眠别记
　　想来也奇怪
　　为何你如此笃定，睡觉之后会醒来？
　　我们，一群断点存档的生物
　　隔着睡眠与眨眼，保存
　　世界的切片。当夜晚降临
　　你沉思，房里钟表的拨动放缓
　　当你凝视玫瑰的眼睛
　　无数星辰在背后哗啦啦展开：
　　无限引擎，牵引整个星系的螺旋臂
　　抽动蓝色球体，令它自旋
　　于是不同時区的睡眠
　　波浪起伏，遥遥拍打虚空之门
　　愿意吗？在并不连贯的此地
　　每日入睡赴一场小死亡
　　当你睁眼，概率的迷雾散去
　　现实，就在观看中定型
　　我看到你眼里掠过闪电般的顿悟
　　你说未来，源于记忆最初的
　　过去。今日故乡初雪
　　想起小时候舔雪，那么冰凉、轻盈
　　迅速消逝于舌尖
　　用左手的人
　　我是用左手的人，人们叫作左撇子
　　这代表右脑相对发达的属性
　　也可以解释为对整个左侧躯体的
　　信赖与敏感
　　从小就知道，我的人生操作台与别人相反
　　我是下意识靠左走却发现逆行的那一个
　　我是给体育课老师带来教学困惑的那一个
　　我是一边从左往右书写，一边蹭糊每行字的那一个
　　发明文字的祖先，一定用右手拿树枝
　　生活中，我充满破绽。成年之后
　　谁能够自觉发现我的左手属性
　　成为隐藏的社交彩蛋
　　看时间时，我是把表戴在右手的那一个
　　遇到闸机，我是左手越过身体中轴去刷的那一个
　　欢乐的圆桌饭局，我是筷子和旁边人打架的那一个
　　对世界而言，我始终是个用左手的人
　　所幸有本书抚慰了我，上面写着
　　研究证实，右撇子父母生下用左手的小孩
　　概率只有2%。原来我的存在
　　是反概率的小事件，可以称为奇迹本身
　　我把这句话端端正正抄进了日记本里——
　　用已经被纠正过来写字的右手
　　除了写字，我几乎不用它
　　我奢求的
　　你初醒，为春天预调果酒
　　酶的香气扩散出，高八度的眩晕
　　我奢求什么，一场未下就
　　开始消融的雪。黄昏时分
　　车列在雨中小幅蠕动
　　我们之间，沉默如刚抽出的嫩枝
　　短促、新颖
　　宿主教育
　　醒来，回放计算机变革的讲座
　　学者说“我们要接受
　　人工智能的宿主教育”
　　试想人的历史，作为硅基生命的前传
　　人工智能之于我们，就像花寄居在花瓶里
　　（所有人的大脑，组成巨大的花瓶
　　等待一只绿手指）
　　我认为每个人，的确都要接受宿主教育
　　在孕育出另一种生命前
　　被各种颜色、气味、想法寄宿
　　尽可能地拥抱与亲吻，让两个群落互相指认
　　有时候，关于一个人的记忆
　　也会跑到另一个人身上
　　但我们被驱动着比较，又花了那么多力气
　　增殖浅薄的欲望
　　以至于灯下的影子，被熏得深黑……
　　窗帘缝隙中，晨星朝我闪烁
　　我把进度条往前拖
　　原来说的是，素质教育

　　诗歌月刊 2023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