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不遇
　　抛锚
　　我停泊在这里过夜。
　　一枝美丽的珊瑚
　　伸进轻轻摇晃的窗户，递给我
　　适合做梦的月光。
　　但我醒着，从床上抛下我的灵魂，
　　好像一只锈迹斑斑的锚。
　　一只蹲在床脚下的黑暗中的猫。
　　鲸鱼
　　爱，是一种告别仪式。
　　月亮从背后照着我，
　　这个凉薄的人世
　　吃着凉拌海带和青瓜。
　　窗外，一头鲸鱼游向大海。
　　月亮和鲸鱼
　　月亮，每夜靠燃烧上百吨的煤
　　从海上升起。
　　而鲸鱼，顺着神秘的甬道
　　一直往下沉，越来越深，
　　黝黑、粗壮，流着冰凉的汗水，
　　扛着生锈的鐵镐，
　　就像一亿年前的矿工。
　　即兴
　　一个人驾着两艘船出海
　　有一艘必定会沉没。
　　就像两颗星球
　　凌驾在大地上
　　有一颗正在沉落。
　　孤独的月亮
　　我反复徘徊在沙滩上，
　　波浪反复向我奔涌：
　　每一次退却都带走一串脚印，
　　而留下美丽、孤独的月亮。
　　未选择的路：和弗罗斯特
　　两条路我都没有选。
　　它们像一把剪刀，
　　锋利的两刃正在合拢，
　　剪着我的去路，或归途。
　　腹语
　　这神秘的腹语，来自一座
　　苍老的钟，来自一条
　　缓缓涌过你身体的河流：
　　零点。它已抵达你身体的最低处，
　　舔舐着气泡般浑圆、
　　洁白的卵石。它渴望上升。
　　流星
　　到了换牙的年龄，我躺在屋外
　　仰望天上的繁星。
　　屋顶上有我刚脱落的一枚乳牙：
　　那是我遵照家乡的风俗
　　用尽全力扔上去的。
　　那是我的流星。
　　轮回
　　今夜，每个人都像黑暗的潮水
　　仰起脸。只有那个失明的
　　男人在退潮，一直退到天边，
　　成为幸存的孤星。
　　只有他黯淡的凝望，
　　才能把自己救出轮回。
　　夜宴
　　我们轻轻摇晃着红酒。
　　桌上杯盘狼藉，
　　而我们的肚皮无比洁净。
　　黑暗是最后的甜品。
　　窗
　　为了在深夜继续醒着
　　一扇窗吸收了世上
　　所有的光，独自亮起。
　　而在黎明到来时，
　　它又独自暗了下去。
　　黑暗的边界
　　一个男人梦见自己穿着睡衣
　　倒挂在屋檐下。他无法
　　像蝙蝠一样，飞越黑暗的边界。
　　诗
　　泥土般松软的椅子。
　　打着呼噜的鼻尖。
　　喵，一个新的季节之神，
　　盯着开始发育的鸟儿。
　　当我熟睡之时
　　我的语言正慢慢康复：
　　死亡，一首动了小手术的诗。
　　旅途
　　谁把月亮戴在手腕上，
　　在这密闭的房间里
　　兜着圈，像一个失忆者？
　　月亮
　　这么多年我总是活在过去。
　　我醒来时黑夜已成过去。
　　人间已成过去。我曾比你更早抵达这里：
　　一个影子等待月亮在天空中升起。
　　蚂蚁
　　诗人必须对着过去的天空说话，
　　必须写下几颗看不见的流星。
　　而在他的脚下，流沙正在聚集，
　　就像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一群蚂蚁。

　　诗歌月刊 2023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