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她给了我倔强、偏执、强势
和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也给了我善良、脆弱、敏感
和间歇性的勇气与希望
可其中,大多都不是我所想要的
母亲的给予,不是习得
而是河流自上而下
无需附着的回旋与闪耀
是的,她给了我从不解释的河流的命运
给了我那些险滩、急流,给了我
水与石的命运,以及
山脉的起伏和平原的沉默
黄昏
在生活面前,我的腰身越来越粗了
你的肚子越来越大,后背也越来越宽
以肥胖的方式,我们
一步步实现对中年的模拟
没有谁留意这些
流浪猫在屋瓦上,跑出了
阳光暮年的形状,瓦片延伸
托举着水杉老瘦的阴影
树下,孙女牵着爷爷的手索要一块糖
脚下不断消融的雪,泄露了春天的消息
小女孩是甜蜜的,爷爷也是
冬天结束前,或许,我们都是甜蜜的
夕阳抱着水面,抱着云朵和我们的倒影
万物都在等待,等待夜晚,等待春天
拿铁
拿铁是我们收养的流浪狗
和我们一样胆小、怯懦、从不近人
更不懂撒娇与取悦,大多时候都待在
狗窝里,低下小小的头颅和眼睛
未被允许,它从不会主动捡食地上的食物
更不會索要我们碗里的东西
它的渴望是沉默的,孤独也是
就连和其他狗打架受伤后
疼痛都是沉默的
毕竟,对拿铁而言
一个反复被抛弃的生命
沉默是安全,更是一种本分
正月,一些美好的事物
雪还没有化完
凝固的姿态让一条路,也有了
静止的冲动,我们沿着小路往回走
阳光追着影子,追着我们
让四周的静止,布满了危险与诱惑
车流断断续续,人群也是稀稀拉拉
新年的热闹都去了僻静处
回应着村子里倾斜的炊烟
和祖母的吆喝
马路两旁法国梧桐光秃秃的枝丫
毫无保留地伸向天空
想讨要些什么。天空慈悲
给它云朵,给它微风
还给它偶尔的鸟鸣
我们往新年的路上赶
一些美好的事物,正好把我们打动
我爱你
说出这话的时候,我扯着嗓子
以一种浮夸的方式。你把被子往上拉
遮住了我露出的肩膀和手
未经你的允许,我总是把“晚安”
随意替换成“我爱你”,哪怕再郑重的话
重复多了以后,质量都会变得很轻
我仍然把一生的承诺
放进一个晚上,放进每一场梦之前
偶尔,你会给我回应,大多时候
你总是一笑而过,像搪塞一个小孩
而后我们相继睡下
我抱着被子你抱着我
月光稳稳地抱住了我们
“我爱你”,这一次是悄悄地
有月光为证
远山寄
一场雨,下出了跋山涉水的样子
带着老屋滴漏,带着枝头新绿
二十年前这样的时候,该跟着祖父
换筒靴、扛锄头、送粮食入土
屋檐下的燕子,还在唱过去的歌
而我却哼不出它嘴里的曲调
二十年,五分之一个世纪
祖父没了,村子没了
只有远山站在那里
绿得那么认真,那么悲伤
冰糖橘
它那么小,又那么甜
被小小的人儿握在小小的手里
像握住一颗小小的太阳
温暖又甜蜜
它几乎拥有我对美好的所有想象
野蛮的颜色,灿烂的味道
恰到好处的大小和重量
必然是一个慈悲的老人种植它
它才能获得清甜的禀赋
在冬天,安慰一年来受苦的人
是的,你永远可以
跟一颗冰糖橘索要太阳
不管是吃进孩子还是老人嘴里的橘瓣
都是关于幸福的照耀
天黑了
白昼的告别是缓慢的
一点点渗透,像一种节制的悲伤
被反复克制,反复隐忍
最先模糊的是湖面,接着是水杉
满满覆盖了对面的高楼
覆盖了枝头迎风颤抖的鸟叫
太阳熄灭后,并没有月亮出场
垂钓之人也没等来星光
我们隔着白昼与黑夜的直线距离
彼此观望
风更大了些,推着夜色继续深入
像是对边界的试探,或是较量
诗歌月刊 2023年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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