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格子
　　麦地
　　第一次见到这块麦地
　　是去年冬天刚搬到此处的时候
　　被一层薄薄的雪覆盖着
　　过些时日
　　嫩绿的秧苗从土里钻出
　　再后来，淡薄的积雪化去
　　麦苗又长高些
　　时间继续拔节
　　一株株麦子开始舒展叶片，抽出麦穗
　　经过夏日的温差教育
　　麦地开始变黄
　　来源于植物穷尽毕生积攒的力量
　　这连成一片的成熟的美
　　让人忍不住赞叹
　　当我远行归来
　　麦地已经完成收割
　　留下整齐而锋利的麦茬
　　偶尔也能看见机器漏掉的猎物
　　凌乱地倒伏在地
　　我并不知道那辆收割机
　　是蓝色还是红色
　　是崭新或是破旧
　　那冰冷的沉重之物碾压过麦地
　　发出的轰鸣声
　　仿佛还在眼前空下来的麦地里回响
　　又像是谁的一生，刚刚完结
　　良夜
　　时间，于水面上荡起波纹
　　轻易就落入流逝之美
　　夏季还未完全到来
　　四月的花已经准备好
　　临窗，积雪映落日
　　天空，归鸟入层云
　　以洁白对应雪线以上寒冷的峰峦
　　翠柳细长的枝条摆动空气
　　水塘边草叶崭新
　　没有过期的雨水和古时的青蛙
　　东吴船只已消失踪迹
　　一些天真的飞鸟
　　投宿在今夜花径曲折的村落
　　等待着下一次黎明的光束
　　降临到它们的羽翅
　　所见江河
　　室外的树木全然绿起来
　　又是一年春天
　　去年今日，你和谁
　　在某个地方的河边散步
　　要认真回想，才记起一些谈话的细节
　　现在，口腔溃疡再一次找到你
　　不可拒绝的疼痛
　　你决定到街边走走
　　并不选定目的地
　　漫无目的之感不错
　　在许多种色彩之间呼吸
　　是一件美妙的事
　　路过的景致有时会带来一些想象
　　树冠之上，云朵行走
　　地面的阴影看起来过于悲哀了
　　却是真实的布局
　　这些日子平静，波澜不惊
　　深情限于往日
　　如昨夜雷声大作，余悸终要消失
　　薄暮降临，眼前的事物
　　那些不可更改的时间
　　漩涡偶尔出现
　　所见江河
　　人像是其中的一块漂木
　　从过去流向以后
　　西集镇的樱桃园
　　去之前，只是想体验采摘的乐趣
　　我沿着园中的小路深入
　　低矮的樱桃树
　　一棵接着一棵，被我经过
　　隔着几千里距离
　　问候来得有些突然
　　却带着意料之中的礼貌
　　我尝试向你描述它
　　西集镇的樱桃园
　　树叶遮住小小的红色果实
　　落日的光闪现在其间
　　星星点点
　　可为了让事情更加符合常理
　　我必须省略很多细节
　　过去和现在互相抵抗着
　　需要警醒
　　“万物的结局近了”
　　光线慢慢暗下来，覆盖住
　　我们的处境
　　樱桃园中
　　一片片滴着水的椭圆形叶子
　　施工现场
　　脚手架、挖掘机、施工电梯
　　这是遥远的南方工地
　　一个人戴黄色安全帽，有时戴红色的
　　他身上的白衬衫显得格格不入
　　这倒和荒诞的剧情有些吻合
　　脚下碎石子是在其他地方不常見的
　　白天看不懂的施工图
　　夜晚还在脑海里打转
　　这里多的是推倒重建的案例
　　生活里难解的题目串联在一起
　　像一捆纠缠的尼龙绳
　　在一段短暂的施工旅程中得到答案
　　他掐灭烟头，像摁住又一次内心斗争
　　如同一个被上天宽恕的谜
　　他喝了些酒，可他真的不是酒鬼
　　随后，他只身投入到变暗的施工现场
　　昏暗夜空下，一个微笑的面庞
　　突然被路过的车灯照亮
　　时间像头顶星星走过的脚印
　　小区里的柿子树
　　这是位于花家地街的一个旧小区
　　要通过长长的巷道才能到达我住的那栋楼
　　柿子树，就长在靠近出租屋厨房窗户的位置
　　又高又瘦。之前我从来没有注意过它
　　直到有一次，我打开五楼的窗子
　　看见长尾巴的鸟雀在啄食一只熟透的柿子
　　凉风吹它新鲜的伤口
　　低温加重着秋天
　　我忍不住担心它，一棵柿子树
　　我不知道，哪一天我醒来
　　或是在某个料峭的黄昏
　　我从外地归来，再从窗口望去
　　那些占领高处的柿子
　　那些在苦寒里挣扎着给人以安慰的甜蜜
　　会承受不住秋风一再扑打
　　骤然坠落
　　而后，剩下一棵孤零零的柿子树
　　在冰凉的暮色里，沙沙、沙沙地响
　　在大运河公园的一次散步
　　我们从游乐器械之间的空地穿过
　　来到运河边
　　因为刚下过雨
　　河水还看得出混浊
　　靠近岸边的浅水面漂浮着一些褐色贝类
　　我们开始讨论它们的死因
　　水污染，或是谁吃剩下的壳？
　　显然，任何猜测都是无用的
　　也是无法得到确证的
　　接下来，我们的视线很快被眼前
　　一片茂盛的芦苇地吸引
　　涌动的波浪
　　这不免让人联想到另外的季节
　　另外的芦苇地
　　我们努力倾听草叶间的虫鸣
　　却看不见它们
　　也不知道它们有没有翅膀
　　我又想起过去
　　用树叶吹口哨的孩子
　　如今也像藏在草丛里的小昆虫一样不被我們找到
　　想象总是这么没头没脑
　　且不具备什么意义
　　不过，像落在油漆上的雨水被太阳晒干
　　你不能拒绝它
　　继续走，木质栈道在曲折中缓慢展开
　　直至与泥土再次连接
　　我们从过去到现在也是这样
　　结局不好也不坏
　　当我们转身，远离的水鸟在河上移动
　　在天边，太阳从云层后面落下
　　今日经历被我们置于身后
　　前方道路会是怎样？
　　大运河公园旁边的洼地
　　一排碧绿的
　　松果的气息向我们扑来
　　记闲亭小聚
　　众人在酒局上谈起一个人
　　当然，席间还有另外的名姓
　　那些注定载入史册的
　　与险些被遗忘的
　　是谁和我们一样绕城行走
　　有时也穿城而过
　　恍惚间，醉意油然而生
　　只得以默不作声回应
　　或以手中空杯
　　灯光照耀饮者
　　像一小团晦暗起身
　　成都的雨夜，月亮隐没于云层
　　亭中古树仍高耸亭内
　　它不在森林、深山
　　城市的屋顶之上，天空中
　　看不清树叶的形状
　　在风里晃荡
　　痛苦的根茎越埋越深
　　而我们，正在离去
　　到雨夜和寥落星辰之间

　　诗歌月刊 2023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