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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舟唱晚(组诗)

时间:2023/11/9 作者: 诗歌月刊 热度: 24696
  长江左岸:流水与诗
  江水东下,它的流向是
  被动的:大海,一个古老的符号,
  一片巨大、凋敝的落叶。
  ——在这里写诗,
  我想象不可见的江底,有颗
  磨圆的古老石子,
  在不变的流向中审视我
  长久的视觉疲劳:
  “彼岸是山,此岸是平原”。
  之后呢?
  我打算破坏这陈旧而乏味的疲劳,
  重组江水新鲜的美感。
  它的声音、形状、速度里流出
  变化莫测的语言,流出
  记忆或幻觉中的
  岸、天、风暗藏的事物和能量。
  所以,我必须扔出新的石子,
  以此产生新的漩涡,
  新的修辞:水,开花并喷射出更玄的
  结构、节奏、颜色、流向
  和被忽略的美学——
  我,
  是随时将被扔入江中的各种石子。
  提灯
  导航不需要明亮,它认为
  提灯是多余的。
  现在我驱车夜行,决不会错过回家。秘密,
  就在导航的光波中,我看不见。
  这个世界总是令我前后左右都迷失。
  我热爱的谷子、火、刀剑,它们
  提着头颅发出的明亮,从来没有改变过
  我的卑微:那些侥幸活下来的我,
  唯命收拾废墟。
  现在我知道,过了王家坡必定是
  李家坡、张家坡……
  护村堤上,必定有阳雀与乌鸦,
  一棵古树,必定在堤内生息。
  车过江汉平原
  南出峰峦起伏的秦巴后,我的恍惚更加严重。
  车轮轧在它的胸口,
  柔韧里,带着强大的黏性和拉力,
  时空,也止不住摇晃——
  红砖房在落色,白杨树在落叶,凌乱的炊烟落在
  无边的寂寥里。
  风一喊,回声空荡:
  多少人在音中离去,在光中消失;
  多少棉花、稻子、石油,从灰潮土中出走,
  留村庄抱着空心;
  多少荣耀过往,而我的车轮继续。
  像久病不愈而习惯沉默的人,
  任长江流过,任汉水流过,任所有的旱涝
  将它身体崩裂成河。
  不打扰天空做客的鸟,不打扰我
  停在洪湖入口处,
  看淤塞的内荆河,流水羸弱,河口朝天。
  电影院
  发生过的事件从不在现场,它作为讲述者
  却深陷其中——水银,
  摊开即为萤火:从蛮荒到繁华,乡村到都市,
  所释放的时空全是波光,足够扇动
  翅膀里的一切爱恨情仇。
  在它不能自拔时,我突然醒悟——
  我不是蝴蝶,不是超人或孤勇者,但眼睛说
  保持宽容吧,脑海毕竟已留下
  无法删除的回路:
  作為被动植入的闲置片段,我用于
  缓解情绪。以至多年后
  仍为自己的天真善良,保持微妙的钦佩。
  当它从地标、瞩目者,退守成
  破旧楼道里的低吟,我装作早已洞穿了世事,
  暗噙泪水,擦身而逃。
  白雪辞
  风无根,旷野无家,它
  悬空,摇摇欲坠,薄薄的身子里裹着
  无边的空凉。要不,
  世上怎会有那么多的传说绝迹,那么多
  寻不到身世的孤儿。
  它路过的一扇窗内,
  绿萝是绿的,红梅是红的,一张黄皮肤的脸
  是白的,像涂满了雪,
  像有无穷尽的雪,从胸中涌出。
  ——连祝福都是白的,连闷在嗓眼里的咳嗽都像
  裸在大地上纯洁的伤疤。
  在太极峡等霜降
  我们被悬空而并未察觉,宇宙
  一直在拎着我们走向深渊。
  只有在高空,
  我才能看清青龙山与黄龙山的根基交汇处
  阴阳缠绕的秘密。
  而抬头的空茫中,有看不见的事实:
  巨大恒星被黑洞吞噬后,再从白洞新生。
  霜降准时来临,地球准时出场,
  我在这里游览也是准时的:
  我们都被某根线提着,
  包括一只蜜蜂,它的来去都是准时的。
  玻璃栈桥是太极峡悬空的道具。
  天热了,天凉了,
  站在桥上,我正演绎某种身不由己的交替。
  渔舟唱晚
  借我渔舟,又能唱出什么?
  借我晚霞、白鹭、芦苇,
  从孤独的江水与腐败的渔网里,听到怀念或失落?
  歌者更弦,码头长久无家可归,
  它抱紧船绳勒下的记忆,
  穿过渔人的挣扎、上岸、远去,进一步体会
  抛弃和遗忘。
  像要取回渔舟的骨架稳住我的身子,风,
  在历史与现实间来回摆渡。
  被渔人烧过心的酒
  也返转来,为清冷的喉咙添些许热度。
  而天河中制造的泪珠并未减少,
  我仰望、承接、啜饮,
  拍打起谁也不知道终点的曲谣。
  聂升举,有作品发表于《诗刊》《诗歌月刊》《诗选刊》《绿风》《长江丛刊》等。

  诗歌月刊 2023年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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