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荷园,兼赠草树
荷花池,注定要变成
荷园,花已隐入汉语内部
茶,旧成红墙。酒,白成幻境
你拈须而成的每个字
掉到那像一张密纹唱片的
水井盖上。今夜,必有盛大的
餐桌——明月这首圆满的诗
被完全拆分
许多词,意义已被用尽
盛宴往往也是剧终。一本书
同时昭示着锣鼓和沉寂
守夜。你蘸着最后一抹晚霞
点燃长明灯。你不理解光的含义
唯有背负所有屋顶
在语言的祠堂里继续修行
汨罗桃林寺镇,兼赠李卓
想起桃林古寺内那尊关公塑像
他手持青龙偃月刀
头侧竖一匾,上书:你来了,莫瞒我
你瞒着所有人,唯独
没能瞒过父亲:你像稻穗那样飞扬
或像红薯根那般深潜
有时躲在油茶花里
被那只皲裂的手轻轻拈起
不知用了多少年,父亲
将自己活成一座祠堂
而待你出世,曾经巍峨的殿宇
早已内化为骨骼
越来越狭小的眼眶,日益向内开拓
以便风浪骤起时,供你容身
张家口太舞镇,兼赠李凌芳、罗赵华
八月,太舞镇的雪藏在玉石梁
呼呼的山风里
草是真正的滑行者,它们
身姿单薄,仿佛
随时都会消失,却不可思议地充盈
我们的眼眶,并生擒了天际
那朵伪装成雪的云
北方构筑辽阔的殿堂,让雪和草的舞蹈
皆為奇迹。正当我们叹服
那轻灵跃过群山的
漫坡青绿,蹲下身来,又忽然
听到一棵草的呼喊
石河子,兼赠曲近
在那里,阳光溅到枯黄的草茎上
发出金属的声响。石子的队伍
幻化成光的河流。空气中
所有糖分,都跑向饱满的水果
城市像一群刚刚破土的竹笋
从岩缝里迸发出来。而更大的奇迹
是那风格独特的博物馆
镶嵌着一个诗人单薄的背影
许多江南口音,染绿寥廓与苍凉
春风过了玉门关之后,由白云
一路护送至戈壁滩。胡杨在远处呢喃
像一朵蓓蕾在梦里偷偷溜出
被月光严加看守的花园。你跑遍
整个西部,才把它找回
石河子,无数人花一般的岁月
才堆积成你如花似玉的容颜
翠湖,兼赠敏华
道路泥泞而曲折,扑向相聚的地点
速度依然显得那般缓慢
时间沃土过于松软,兜不住磨得发亮的脚步
不得不为对方注射大剂量
凝视与独白——用宁静的药水
泡着孤寂的粉末,我们才得以不断享受
疲倦之后的美妙停顿
那是我们自产的花和果,当发现
翠湖不惜干涸自身
赐予我们内心不可穷尽的大海
我们已经变成了
湖边的一棵树——一同举起粗壮的枝干
和密不透风的枝叶
苍翠消弭了距离,同时设置界限
日渐消瘦的秋水,薄如锋刃
削除冗余的梦
湖边的每颗石子
都是耸入天际的高山。灵魂爬到树巅
变成一只鸟巢——它让我们
彻底放弃对风和云朵的模拟,唯独痴迷于
拥有之物,恰如光对光的渴慕
南湖漫步,兼赠刘创、杨厚均
南湖缩拢成一个酒盅,在我们
嘴边传递。那一种醉意
不知来自李白的诗句,还是
锦绣般波纹里淌出的蜜
它无限扩大的时候,盛唐
这只蜜蜂,趴在平行宇宙的墙上
嗡嗡作响。南湖是那么透明
它的外壳仅有一层薄薄的时间
循着我们的足迹,不觉走到天外
风正一点一点地,擦去
云与水的界限。但湖里的荷花
在暗处,依然开得明艳夺目
从未觉得自己如此轻快、干净
从未如此独占这一份静美
我们说着,笑着,流连于时间的表面
波光的折缝,永不能结束这一天
南湖藏书楼,兼赠余三定、朱平珍老师
庭前,一株高高的银杏
一株圆圆的丹桂
虽然没有靠着,却可以看到它们
互相依傍——一种融洽无间的遗世独立
给南湖以重新定义
密集的枝叶在空中吟诵,鸟语在云上
书写,经由微风删改
被波光一一装订成册。各种姿态的汉字
汇成清泉或巨澜,冲洗庸俗的面目
和迷障的壁垒
我揣着心的迷宫而来
终于带走一个长着兰蕙的出口
在绚丽多变的南湖,藏书楼
用令人惊异的朴素标注了恒常的秘诀
就像庭前那两棵树
经历无数风雨,依然静静地
花开花落。一本书打开,一本书合上
整整六万册
排列成人类灵魂的模样
诗歌月刊 2023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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