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余
　　打铁
　　我们一辈子都在打铁
　　奶奶曾这样形容
　　她跟爷爷的关系
　　那时他们身子骨还硬
　　每天都吵 都打
　　现在她瘫痪在床
　　利索的话 说不出几句
　　我们在城里 都很忙
　　也很少回去
　　只有爷爷服伺她
　　有时他不耐烦
　　骂她 打她
　　她不会对骂
　　也不会还手
　　只会哭
　　偶尔她会发出嘟嘟哝哝的声音
　　像一具正在烧铁浆的破风箱
　　他们的铁
　　很久没有打了
　　以前的铁红通通的 烫手
　　打得时候火花四溅
　　现在轻轻一碰
　　满屋都是铁锈
　　烫手山芋
　　那时我们还不知道
　　烫手山芋
　　有另外的意思
　　我们被饥饿围困
　　只知道吃
　　从别人家地里
　　扒出椭圆形的颤栗
　　一段黑历史
　　像野猪一样啃食
　　嘴角溢着白浆
　　有时把它们扔进
　　熊熊燃烧的粪堆里
　　砍柴归来的孩子
　　衣衫褴褛席地而坐
　　他们四处找刺
　　咬牙切齿地挑破
　　生命线上的水泡
　　然后刨出焦黑的墨玉
　　使劲地在地上摔打
　　热气腾腾的香味
　　在旷野中弥散
　　经久不息 噢
　　甜蜜的心肝宝贝
　　在少年的手中
　　来回跳跃
　　像一条狡猾的鲤鱼
　　那正是贫穷的经典
　　绝对的快乐
　　寂静 纯粹而嚣张
　　生儿育女一般
　　天经地义
　　一个个烫手山芋
　　落在他们的手中
　　伴随着永恒的紧迫感
　　慢悠悠地送往嘴边
　　大口大口吃下去
　　再苦再累都有意义
　　没有痛苦没有抱怨
　　什么都不去想
　　什么都不是问题
　　那才是我们
　　解决问题的方式
　　全集
　　这儿，那儿……
　　山川，河流，土地，房屋，动植物
　　还有这儿和那儿的人们
　　这一切构成了我的全集
　　我要写一本大书
　　我要把所有的一切
　　都装进去 我知道
　　我永远也写不完
　　我永远也写不完
　　我们的愤怒和隐忍
　　屈辱和苦难
　　我的心
　　已被它们填满
　　我一生都在寻找
　　我的眼里没有自己
　　我的心里容不下自己
　　我不属于这里
　　不属于我自己所有
　　我的作品没有版权
　　我已把自己交了出去
　　这儿，那儿……
　　山川，河流，土地，房屋，动植物
　　还有这儿和那儿的人们
　　它们都是著作权人
　　游花生
　　乡下也有一些不好好过日子的女人
　　她们大多年纪轻轻死了男人
　　经历了数年的守寡
　　儿女渐渐长大成人
　　她们就会离家出走
　　跟这个男人过上几天
　　再跟那个男人过上几天
　　她们穿着朴素 不施粉黛
　　乍一看还挺老实本分
　　人们管她们叫“游花生”
　　她们是乡村的自由女神
　　睡过的男人有天上的星星那么多
　　很多老光棍 一说到她们
　　就会满脸涨得通红 他们绞尽脑汁
　　不知为什么 就是睡不上她们
　　她们像剥了壳褪了皮的花生
　　白亮亮圆滚滚
　　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隔三差五主动上门
　　白日下地帮忙干活
　　晚上喝酒看月亮数星星
　　她们像长了翅膀的鱼儿
　　在干旱的山村寻找水源她们
　　在贫瘠的土地里游来游去
　　游来游去就没了踪影
　　最坏的打算
　　你好好想一想
　　如果结果
　　并非如你所料
　　一切并一定都会
　　往好的方向发展
　　你好好想一想
　　也不用那么悲觀
　　所以不要兴奋
　　也不要拒绝
　　不试一下你怎么知道
　　万一实现了呢
　　在我们付诸任何行动之前
　　都要做最坏的打算
　　比最坏的人还要坏
　　我们会遇到很多好人
　　也会遇到很多坏人
　　但是没关系
　　我们有最坏的打算

　　诗歌月刊 2020年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