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谷雨
　　引力
　　我曾在蝴蝶的肩上寻找秋天的遗迹
　　那些被童年打湿的骨骼
　　在宽阔的秋空里发出“咔咔”的声响
　　直到我们无法看清
　　那些被水冲淡的道路
　　一棵刺槐
　　很快也将掉光叶子
　　一片泛黄的枯草丛上
　　动物们在寻求温暖
　　身后的亲人
　　仍然像一些喊得出声的植物
　　房间
　　房间里，一些阴影
　　伏在堆满杂物的案头
　　每一个物体，坚硬的
　　温软的
　　都在这个下午延续着漫长的睡眠
　　异地的太阳强烈
　　隐藏在此的事物
　　它们扩大的影子
　　在阳光下进行短暂的慢跑
　　所幸那些阴影仍然被时间眷顾
　　一株吊兰抽出新芽
　　另一株死去，在这个黄昏
　　我们要用这些朝向未来的身体
　　穿过每一个混沌的夜晚
　　十二月与短暂的梦
　　睡到黄昏醒来，在恍惚中看到
　　一只单色鸟飞过旷野深处
　　我的目光达不到的地方
　　一种静谧均匀地漫过我的呼吸
　　在一块石头上吐露芬芳
　　麻雀穿过半面生涩的天空
　　又回过头来
　　盘旋在有限的时辰里
　　一些雪落下来，被
　　另一个月亮所照耀
　　在母亲的注视下
　　我把我的影子打扫干净
　　冬夜读自居易
　　傍晚将使我们的暗疾
　　消退在绿荫中，茶微温
　　月亮在枝权间跳舞，对饮之人
　　都去往何处
　　几根木柴围着火炉
　　短暂的光映照着身侧的雪
　　两个人相遇
　　就是两朵花开始凋谢
　　没有故乡的人
　　将形成没有回声的雪崩
　　黑暗中，我看见你的眼中
　　飞来一只暗黄色的蝴蝶
　　她使我像深秋的树叶一样摇晃着
　　又使我新鲜如泥
　　绿荫遮挡着道别
　　此刻，我完全步入你的黑暗里
　　类似悬崖
　　所有的信都写好了
　　在落满雪的鞋子里
　　如果此刻，
　　吞下几只山楂和黑色药丸
　　去填充你胃部的悬崖
　　在两声鸟鸣的裂隙间
　　一座山正从它的饥饿中醒来
　　短暂的事物倒在地上
　　我们为它的离去而难过
　　女人们，在静止
　　她们暴露出语言的忧伤
　　——这神秘的刺
　　每一刻都有人受伤
　　斜阳暴露出阴影
　　远而孤独的山脉正在
　　竭力收缩它的腹部
　　观望间看见一株绿萝
　　紧迫的事物，在绿中舒缓
　　春困
　　鸟鸣催促我早起，是鹧鸪吗
　　故乡并不在它的胃里
　　墙头搁置已久的梨花开放着
　　虽然群山仍然无法企及
　　她的花香
　　但色彩涌动，像一个精准的问好
　　薄雾在早春的褶皱里呼吸着
　　鸟所划下的线条初吻般
　　不能延续
　　玫瑰仍然缺席于早晨
　　鸟鸣撞击着我，花香依旧厌倦
　　早春的泪水，此刻我醒来
　　像是一次短促的面壁
　　秋天的哲学
　　我带着这个命题，往秋天深处去
　　要下雨，就让它下吧
　　一场雨要从过去下到现在
　　我们失去的仍然更多，更持久
　　在流水的晃荡中，你洗去一身尘埃
　　和花朵鲜亮的悲伤。
　　群山中有人唱歌，斜风细雨
　　打在他破败的斗笠上。
　　落叶生长，像故人的眼泪
　　染上了凌晨时分的霜
　　蚂蚁的队列逐渐变短
　　在暮色中缩成一条线
　　你戴月归来，把镰刀挂在墙上。
　　你要赶在果实落地之前
　　为一些来不及返乡的人带去故土。
　　寄远
　　有时静下来，一场雪落于山脚
　　萬物仍是我试图辨认的一部分
　　谷仓中，每一粒麦子都像亲人
　　有时我清唱，却被架在田畴的落日击中
　　那个在山脊上填词的人，他的枯荣要留我一半
　　父辈们在泥土中展开新的叙事
　　风景多于去年，那些迷途知返的燕子
　　要在春天的屋檐下筑起新巢
　　或许江山易失容颜，但草木总是新的，或许
　　在母亲颓败的坟前，我的泪水也是新的
　　黑夜自序
　　那只低头的麋鹿在吃青草，词语们丰厚
　　如在雨中，一簇簇迷路的水草
　　如你深爱的芦苇，在渐变成黑夜的一部分
　　那些风声像极了春天的鸟鸣
　　从耳畔落向更远的地方，花瓣落地时
　　麦子属于土地，黑夜属于你
　　哦，我就是那个指鹿为马的人
　　风雪翻过山梁，燕子飞得极轻
　　寄书
　　那只失声的豹子从高原上走下来
　　那一刻风雪已经很轻
　　高桥上的车轨在落日中逐渐缓和
　　它的曲线切开天空和大地的粘连
　　黑夜就此来临，别的什么都已消失
　　只有那只豹子还在四处游荡
　　别的什么都已消失，只有一月处处
　　的野草还在日渐稠密
　　春天了，我爱的花朵还未开放

　　诗歌月刊 2018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