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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婉洁的诗

时间:2023/11/9 作者: 诗歌月刊 热度: 12348
  郑婉洁
  星期二
  1
  桌上凌乱对着单据
  我在一堆价码的背面写信
  红色的单据:合页、锁头、扳手
  操作员:系统管理员
  生冷的铁,需要
  蓝色的格子
  同时放入金属和忧郁
  在离收信远千里的空白地
  夜色如我
  蛇死于自己的爬行。
  2
  暮光以虹撑起了日头。
  公路下着雨,我们身体下着雨。
  走上大路,
  听车子碾压沥青拖出长长的沙沙声
  听身体里雨下得沙沙声
  ——如果人的本心是爱,拆开——
  阴时,像蕨类湿哒哒地生长;
  晴时,像金属,打着红(虹)的节拍,翻滚,向正午。
  你问 大路向哪儿呢。雨下哪儿呢。
  这个答案要往高出地平线的地方寻找
  肉眼和太阳连线,延长身前彩色的奔跑
  在虹弧中心,在奔跑的延长线低于地平线的角度
  必定是圆(那色彩)。
  大路绕了地球一圈。潮湿的灵魂有雨,半晴。
  3
  我把冷和眼镜一起丢弃于楼角
  然后,将这个夜晚的第二道情绪吃下
  此时沉默无法渗透它的药性,
  我写下:星期二,窗口的景色模糊混入空气。
  赤脚贴在瓷砖上的瞬间
  皮肤有一触隐不可察的战栗
  提醒着那条正在渐渐消隐的脐带。
  (多数时候它是被忽略的)
  我承认这种疲惫。
  口里反复咀嚼着一个疑问
  ——针尖般的叶子被冰凝结的时候,疼吗
  它认可身上,被穿透的季节吗
  4
  [房间]
  整夜的轰隆声持续到清晨,终于
  在凌晨4点过后归于静止
  只是屋子里的空气依旧很波动,我站在窗口
  这个时候,
  外头的叶子应该也开始塞率走动了
  长久以来我与它们彼此熟悉,
  就像我是栖在枝上的鸟儿,了解于树的每一丝呻吟。
  当我说话,那个泡在浴缸里的女人大嚷了一声,
  这该死的鸟什么时候能够闭嘴。
  我惊吓地转过头,
  她优雅地靠在浴缸上,细长的脖子
  她眯着眼,一脸妩媚
  [床]
  沉默拉长了我的眼线,开始呈现衰老
  我睡着的脸色像中午的灰霾
  被褥里,
  裹着忧郁的床和半胴体
  你不在这里,你没有听见
  三个卷闸门同时发出的吱叫
  我很安静。像条死鱼。
  [微笑。空白]
  我一个人坐在小馆里
  看着桌上的食物一点点褪色,我也在褪色
  烟灰缸堆满了静止的抽搐,再添
  就要溢出来了。
  服务生走了过来,问我是否把情绪端走
  呵,不用。我微笑。
  微笑是一个烟囱。
  假如生活呈现炊烟的反问
  无非,躲人烟囱
  涂抹全身黑炭,再
  烤火,取暖
  5
  或者放弃寓言,倾倒昨日
  的棉絮。或者放弃书写
  倾倒自己。
  睫毛脱下黎明的眩晕,
  为了迎接
  小麦,植物油,盐,酵母,和热量,果子酒,
  继续做面包的梦——
  让寓意和诗失于自己
  让乌云
  破晓而去。
  缺席者
  1
  我在站台等车,车迟迟不来。
  ——不,或许它已经开过去了;907,908……以及
  很多不认识的车牌。
  我像是要搭一趟路线未知的班车
  像是忘记站在这儿的初衷
  是否存在那么一个地点
  必须抵达。
  而行人看着多么无所谓,
  非得临着台阶走过我,扫过我
  手中书本的
  她的腰肢,多像一个悬崖。
  2
  房间,三分之一烧着艾条
  手中诗集的三分之一,
  夹着一张过期票。
  桌前文竹遮三分之一的荫,
  鹅卵石上,半年了,
  终于长出三分之一的苔。
  我走到屋外,外套口袋里
  翻出二分空白期
  ——我是我三分之一的缺席。
  3
  你需要一把锉刀,把时间的指甲磨得更平。
  4
  秋日的奶油。风的胡须。
  茶杯里一股浓浓的好天气。
  我在来回练习艾略特的《普鲁弗洛克情歌》
  I grow old……I grow old……
  I shall wear the bottoms of my trousers
  rolled.
  那时一个卷裤脚的人是时髦的
  头发往后分,穿法兰绒裤子漫步沙滩上……
  秋天了。他阳光撒照的脸
  和所有掉叶的树一样,和所有人一样,
  谈论米开朗基罗是一种时髦
  追逐着听塞壬唱歌也是。
  海妖的弧线上优雅划着浪。
  T.S Eliot,死亡没有确凿的时刻。我们只是
  在他人落水的水里惊醒时,复又理性地说:
  他死于内向敌对、防御的盔甲。
  这么多年了,现在卷裤脚仍时髦,
  女人们谈论米开朗基罗,男人们
  数头上稀少的毛发。
  5
  一个同时走在清晨和夜晚的人。
  他的影子也同时睡在夜晚和清晨,
  并一次次朝向星星的消逝,又一次次来不及。
  6
  我试着把身体的螺丝一一取下
  换上子宫出生的
  骨头。迫切与血的相认。
  如果你知道,肉体上的疼痛
  使内部悬挂着的器官
  花足力气地疼;
  你也不会喊着“灵魂已失”,如果
  我把它扣在牙齿上。
  7
  这座城市一年四季都绿着
  只有凤凰花树才会在秋天稍有褪色。
  我当然更喜欢有气候性的静物,仿佛
  这样才能听到它们的疼痛。
  因此我在开花的紫荆和煮熟的栗子之间寻找
  属于它们的脾气
  秋还早。
  青褐色呼吸却已迷失在木头里
  哦,你肩胛骨砍下的木头。
  8
  你看那树缝吹来的风,
  像不像一次次平衡术练习的失败
  如同一个人,关灯,开灯,开灯,关灯
  反复在光和蓝色之间
  的失衡。

  诗歌月刊 2016年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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