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斌
　　在海边
　　礁石嵌满牡蛎的残骸
　　会呼吸的时光
　　静止于礁石的缝隙
　　海潮咆哮
　　几只木船变换着姿势
　　一条绳索让它们没了别的想法
　　渔民低着头在躬身劳作
　　竹架上
　　长满紫菜同样的日子
　　年复一年
　　比翼
　　有些令人惊奇
　　这里没有森林
　　没有蠕虫蜘蛛和蝼蛄
　　一群戴胜鸟在海边随意降临
　　两只小鸟比翼双飞
　　羽纹错落有致
　　欢叫声在清晨里传得更远
　　在这个冬天的早晨
　　人们总愿意把它们想像成一对情侣
　　好像因此会变得温暖
　　黄昏
　　落日倚在山边
　　看着自己隐约的倒影
　　知道自己很快被这个世界遗忘
　　许多竹竿连着网
　　注视着自己的影子
　　光如丝织成的却是一个黑夜
　　空阒无人的旧船
　　那台引擎被布遮盖
　　只有海风像一位孤独的老人
　　在叫喊 巨大的房子里
　　却没有另一个人
　　暗示
　　云层压低海岸灰色是思想者的面容
　　网和竹竿的影子环绕成椭圆形
　　海生物在睡梦里
　　天空与海一对喜乐无常的老朋友
　　同时陷入了思索
　　鸟儿振翅
　　撕开一片云泄露了晨曦
　　此刻除了光明
　　没有什么值得深思了
　　爱如展曦
　　水面她的长发
　　倾泻而下
　　双山岛用距离保留了爱
　　海水似白云豢养
　　它上涨秘密地盛开
　　朝露紧贴着叶面屏息着
　　她在江南的爱情
　　旋动着狭小而短暂的绿意
　　生死之间
　　一群鱼的集体死亡在童话里
　　会变成一场风暴
　　但现在的陈列平静如阳光
　　在海底像无数枚针在时光中穿梭
　　现在剖膛开腹排列整齐
　　在它们不远处
　　就是那些捕捞的渔船
　　和那片无垠的大海
　　绳索
　　潮水退向远方
　　绳索的牵引在傍晚跳动着
　　渔船的脉管注入
　　大地的疲倦
　　把远航的雄心放下睡眠的船像一对
　　沉默的眼睛
　　海风吹过
　　它们轻轻晃动了不安的眼神
　　差错
　　它来自于一个童年
　　一个遥远的过去成长之路几多虚拟
　　许是一次捉迷藏时
　　跑得太远藏匿太深
　　把童年给丢失了
　　或者只是因为成长
　　它失去了交谈的主人
　　它跑到这个世界的尽头
　　满身污迹
　　仰天躺在冰冷的海涂上
　　和身旁的那些海草被遗忘
　　它像每一个被丢弃的童年一样
　　注视着天空
　　一天比一天更加孤寂
　　水无痕
　　大海的反复来去匆匆
　　仿佛没有痕迹
　　即使太阳西沉
　　皮肤依然闪耀纹理清晰
　　从心脏到皮肤不断地冒死亡之险
　　每一次的努力都是虚掷涛声
　　那一道道痕迹是大海在进退之间的
　　短暂犹豫
　　应和
　　既然倒不空大海
　　那就把它当做舞台
　　船尾的浪花手拉着手
　　在消逝之中跳舞
　　船桨划拨的故事有很多主角
　　他们要去向哪里
　　它荡漾的语言
　　越来越纯净不复再有悲伤
　　沙滩
　　总是困惑于自己的生活
　　散漫而又孤寂
　　每一粒沙都有自己隐藏着的故事
　　一道细流留下急促呼吸的泡沫
　　变成最细的血管
　　沙滩依然沉默
　　它经过惊涛骇浪
　　和岁月淘洗
　　从大海深处走上岸边
　　那些尖叫的人类扑向大海
　　好像在寻找着它的过去
　　传说
　　阳光下的滩涂连接着大海
　　浪潮和马达声
　　让它兴奋继而刺痛
　　小孩站在船舷上有些好奇
　　大人在船边挖着贝类
　　残骸上的钉子
　　成为一枚枚生锈的传说
　　它记得一条破碎的船
　　最初的芳香
　　经年
　　它饱历忧患穿着绿色的衣裳
　　大海依然一望无垠
　　钢制的船只上红旗招展
　　山岳看惯了漂泊它的静止
　　知春归也知岁寒
　　在它俯视下，小船没有葬身于大海
　　却在淤泥里慢慢腐烂
　　忘记了骄傲的方向
　　赶海
　　彻夜不息的潮水退去
　　露出高低不平的海涂
　　空气中飘来海腥的气息
　　渔妇在清晨一同走路
　　她们征服着文蛤、弹跳鱼、沙蚕
　　好像对丢失的童年和青春
　　一无所知
　　误区
　　一大片累坏了的雪
　　从天空冲入黑茫茫的海涂
　　它偶然来到车顶
　　为停下来的奔跑
　　作一个见证
　　夕阳下
　　彼岸的群山
　　接受夕阳的离去它熟识所有的告别
　　是一种循环
　　环颈鹆红颈滨鹬青脚鹬
　　隐身在芦苇荡里
　　此岸有人
　　在修理船只
　　为了行将来临的渔季
　　他们把一片夕阳顶到了船舷上
　　知道无边的光
　　滋养着劳作的信仰
　　黎明之前
　　天边的晨光醒了
　　却什么也没说
　　礁石次第陈列，如音阶
　　水鸟的长足弹奏着此间的光影
　　渡船看见的仍然是昨日的海岸
　　盐从暗礁深处出发那种咸苦翻拨着海浪仿佛倒退
　　又似前进
　　应和着古寺钟声有了波痕
　　水袖
　　水曲折而行的道路变成一幕戏剧中
　　人物的手势
　　它的舞动是大地唱的歌谣
　　深沉曲折、神秘奇诡
　　它的音符曾经清澈住过渔舟唱晚
　　曾经轻盈倒映万木丛林
　　灵魂里流淌着往事的光影
　　此刻唯有坐在岸边的船只知道
　　这些挥动着告别之手的水
　　行将变得蔚蓝变得一望无际
　　沙滩
　　总是困惑于自己的生活
　　散漫而又孤寂
　　每一粒沙都有自己隐藏着的故事
　　一道细流留下急促呼吸的泡沫
　　变成最细的血管
　　沙滩依然沉默
　　它经过惊涛骇浪
　　和岁月淘洗
　　从大海深处走上岸边
　　那些尖叫的人类扑向大海
　　好像在寻找着它的过去
　　差错
　　它来自于一个童年
　　一个遥远的过去成长之路几多虚拟
　　许是一次捉迷藏时
　　跑得太远藏匿太深
　　把童年给丢失了
　　或者只是因为成长
　　它失去了交谈的主人
　　它跑到这个世界的尽头
　　满身污迹
　　仰天躺在冰冷的海涂上
　　和身旁的那些海草被遗忘
　　它像每一个被丢弃的童年一样
　　注视着天空
　　一天比一天更加孤寂
　　疲倦
　　旧木板从一座森林
　　来到一所房子
　　听他们做饭争执生下子嗣
　　在衰老之中
　　它结束被使用的使命
　　做一个顺水漂流的隐士偶尔上岸
　　搁置在礁石之上在想象之中
　　它变成一座桥
　　远处的山
　　无力描摹当年的沧海桑田
　　夕阳把自己从山的阳面
　　翻到了阴面
　　锈迹斑斑的它只有在满身的钉子中
　　才能找到它的过去
　　在回忆之中有一点疲倦
　　攀附
　　牡蛎攀附于礁石 它流露的事实
　　是家园与身体融为一体
　　从涌动的潮水中退下来
　　那曾经吞吐海水的生命
　　变成了石头的一部份
　　远方风起云涌不断遮盖着海边的山体
　　那些围网中的牡蛎
　　不愿轻易暴露自己却又无法走得更远
　　用随意伸出的欲望触角装点着大海
　　救赎
　　天上的乌云纷乱
　　像鱼群游向大海深处
　　港湾里的渔船举着无数的彩旗
　　隔着冰冷的海堤
　　它成为岸上的器物
　　时光如浪花一朵紧追着另一朵
　　曾经从大海里获取的都将还回去
　　譬如海藻、海风、海鱼
　　船舷上光阴的表情还在
　　生锈的引擎颓然无语
　　自在
　　水域池塘滩涂落错落有致
　　海三棱蔗草灰绿碱蓬结缕草獐茅草互为镶嵌
　　生息着四角蛤蛎珠蒂拟蟹守螺白脊藤壶脊尾白虾
　　洞穴之间彼此互通声气
　　随意延伸后淹没在海草群落中
　　一对雪白的鹭细长的双腿
　　它们的悠闲
　　没有义理成风规矩长短
　　低飞
　　一群褐鸟拍着翅膀
　　贴近水面挑选哪个影子
　　更接近于自身
　　海洋在白天蔓延的轩窗 让鱼沉得更深
　　它想从一对翅膀上辨别出天空的宽阔
　　竹杆使劲地伸长身子
　　变成了惊叹号
　　海风靠近水面饶舌说上一阵子
　　仍然词不达意
　　羞愧远去
　　那翻飞的鸟儿
　　仿佛是从海中升起
　　细小的愿望扑腾着水光
　　寸光
　　夕阳一滴金黄的泪水
　　让礁石陷入深渊
　　礁石们列队低吟挽歌
　　海的合唱团
　　为最后的光圈迟疑着
　　命运的帷幕终将落下大海之门敞开
　　夕阳背着群山
　　在最后一抹火焰
　　踉跄而去
　　它叫醒的月亮担起回忆的责任
　　那白天在岸边和海面
　　短暂逗留的名字像转瞬即逝的光
　　暮色
　　暮色从这里出发
　　像巨大的蝙蝠展开翅膀
　　只有海浪保留了白天的曲调
　　要洇入大地的肌体
　　弯曲的水是丝绸走向远方
　　把秘密的繁衍交给泥土
　　渔船停下了捕捞的事业
　　沿岸停泊渔人渐渐老去
　　青山依旧在
　　不一会儿倒挂的黑夜
　　吞没了海岸线
　　落日
　　这苍白无力的一天
　　到最后的时刻才有些血色
　　凤鲚刀鲚龙头鱼早已隐居
　　绿翅鸭白腰勺鹬红嘴鸥斑嘴鹈鹕
　　疾飞远去
　　芦苇随风摇摆它的舞之蹈之
　　既不是快乐也不是悲伤
　　接受靠近的每一阵海风吧
　　夕阳坠落大海
　　如一个惊慌入夜的王
　　被摘走王冠
　　眼神
　　曾经路过鱼群的一场梦
　　一直站在风尖浪口上
　　俯视浮游生物的一切
　　一位长跑者
　　突然被拉出了跑道
　　脸色苍白目光呆滞
　　往事被潮水吞下
　　青苔在脱落在消融
　　这一抹细密的绿
　　有足够的孤寂既可相忆
　　又可忘记

　　诗歌月刊 2016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