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小鲁
　　送葬
　　黎明时分
　　纷纷扬扬的大雪
　　落在了荒野里
　　落在了你的墓穴中
　　一阵喧嚣后
　　往事也随着黄土
　　一锹锹地落了下来
　　你自始至终没有言语
　　我也没有
　　唯有漫山遍野的雪，浩浩荡荡
　　陪女儿葬猫
　　树林里
　　我们挖了小坑，又修正了几遍
　　女儿说一定要方方正正
　　别让它受了委屈
　　她的泪水一直在打转
　　这个陪伴了她一年的伙伴
　　一下就让黄土和阳光吞噬了
　　回来的路上，女儿紧紧依偎着我
　　身体仍在颤动，我知道她已经长大了
　　就像这路上的小草
　　将要一次次背负起生活的踩踏
　　一条名字叫“虎子”的狗
　　多年来
　　我常常会脱口喊出“虎子”
　　那天下午
　　我紧紧抱着它
　　像抱着世上最亲的人
　　它呆呆地望着我
　　吃力地添了一下
　　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它八岁，我十五
　　我们的眼角都挂着泪珠
　　像一盏盏路灯
　　通向无边的路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路口
　　等待着一个心怀狗事的人
　　那棵树
　　那棵树斜在那里已经很久了
　　根系都露在了外边，像干枯的头发从脚下长了出来
　　不知它在等待什么还是在送别什么
　　村口的路埂旁，它吃力地站着
　　一冬没下过雪，它显得越发苍老
　　村子里的老人又走了几个，另一些人开始变老了
　　我们坐着班车离开了老家
　　聊着一些落满灰尘的往事以及和着泥土的新事
　　一些老人站在在村口的山洼里
　　像那棵老树一样呆呆地朝村外望着
　　青草
　　这些青草
　　在石缝里探着头
　　像一个孩子
　　在母亲的子宫里
　　呆了十个月后
　　弓着腰
　　使劲往外钻
　　我离它那么近
　　头顶的天空
　　和它的天空
　　一样安静
　　而我的心
　　一次比一比
　　收得紧
　　春
　　起风了
　　沙尘也来了
　　太阳钻进灰被子里
　　一言不发
　　我在路上走着
　　没有方向
　　更多的人，在这小城里走着
　　迷迷茫茫
　　在海边
　　女儿在海滩上奔跑
　　她的欢乐是一粒粒小珠子
　　在阳光里闪烁
　　我在海风中站立，远远望着
　　其实又能看到什么呢？
　　帆船海鸥或是天南地北的男男女女
　　海浪翻腾，一个接一个
　　溜进嘴里的海水有些咸，或是苦，还是其它
　　就像这生活，我又何尝知道它真正的味道
　　老屋的杏树
　　破败的院子里
　　它还在努力地站着
　　像是老屋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又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
　　怯怯地低着头，胸膛里满是伤疤
　　一棵树独自活着
　　春夏秋冬，白天和黑夜
　　就那样活着，没有理想，更没有界限
　　一阵风吹过，透过树叶的缝隙
　　我仿佛看到逝去日子里
　　一家人坐在院子里乘凉，女儿在蹒跚学步
　　“我爱这简朴的一切
　　仿佛童话里的细节”
　　此时，暮色已经降临
　　南山也看不清了
　　杏树躲在老屋的阴影里，一言不发
　　只在我离开时挣扎了一下
　　中年记
　　看着女儿终于熄灯，睡下
　　我也悄悄地回到卧室
　　此时，街上的路灯也熄灭了
　　失眠。再次失眠。
　　我已习惯了这一切，翻翻书就好了
　　就像这窗外的黑，时间长了就不黑了
　　隐隐中，还会看到一些光亮
　　夜幕中，我深深感念那些
　　帮衬了我的人。对于那些伤害过我的人
　　也开始慢慢地原谅
　　人到中年，我开始变得越来越简单
　　就像路边的小草，只是默默地绿着
　　戈壁
　　风开始停了下来
　　像坐着墙角的老人
　　偶尔咳嗽一声
　　阳光是天空撒下的碎金子
　　杂乱的石头丛里，和我一起沉默
　　此时，戈壁是空旷的
　　一声鸟鸣就会穿透它的心脏
　　我低着头继续往前走
　　那些石子、枯柳也低着头
　　远处的沙梁上，我看见有个影子在移动着

　　诗歌月刊 2015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