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里的一年蓬
　　如果一个人孤独了
　　他应该想一想这些花朵
　　如果一个人想哭了
　　他应该把这些花朵抱在怀里
　　如果一个人夜不能寐
　　他就要到山坡或荒野里去
　　即使风吹过来
　　也不能顺从地白成一片
　　不能把所有的大地都想成是自己的
　　风吹过的一切
　　风吹着茄子花
　　也吹着野茅草
　　风吹着我们看得见的
　　也吹着我们看不见的
　　人心啊，若荒凉是多么欢畅
　　人世啊，若欢畅是多么荒凉
　　生日
　　早上起来可以吃露珠啊
　　早上起来把鸟的声音
　　装进盒子里呀
　　早上起来树洞里水咕咚咕咚还在流啊
　　那个在睡眠里的人
　　留一些在梦里。不要醒。
　　那个已经醒来的人
　　穿上好看的衣裳，晒晒太阳
　　也很好
　　陷在陆水湖的时间里
　　湖水之上
　　坐在船上的人说到水，说到来回奔跑的鱼
　　说到夏天时我的粮食丰满
　　水面宽阔
　　在此刻，我想记起更多的人
　　我的母亲和孩子
　　他们从来不说话
　　就像我从来不提起我的爱人
　　他在逶迤的青山之上
　　轻轻环绕着湖水
　　清晨，陆水湖畔
　　寂静的一刻，光从糖槭树上滑下来
　　不知道鸟声从哪里来
　　不知道空下来的林子有没有时间去生长
　　一条路带来另一条路
　　一个人从另一人的身体里走出来
　　她是潮湿的，有着向上生长的勇气
　　她带着一个叫红土的人，她从安徽来
　　她在深夜里坐着火车
　　火车跑得快
　　现在，她想停下来
　　湖畔青苔
　　有一刻，我想歌唱
　　而它是寂静的
　　一天的时间里
　　我有三次哭泣的时间
　　我有三次离去之心
　　有时，要活到时间的深处
　　一个人的悲伤要裹满青苔
　　才不被人看见
　　途中的一年蓬
　　一一给灯灯
　　一个内心有孤独的人
　　从来不说话
　　他不会说出那个孤独
　　只有漫山遍野地白默默地
　　没有声响
　　风吹过去一一
　　吹空的只是一个人的身体
　　只是身体交换了身体之后
　　从寂静的春天跑出来。只是在荒野里
　　交出自己的孤独，让更多的孤独去生长
　　开着小朵的花一一
　　在陆水湖
　　我的欲望深陷在水里
　　菩萨看不见
　　如果水再绿一些
　　青山就露出来了
　　水里的鱼就露出来了
　　如果我再往深水里去一点
　　鱼的身世就浮出了水面
　　雪记
　　在冬天，没有什么比一场雪更好
　　走在路上
　　看到陌生的房子
　　仿佛没有一处可以接纳你
　　旷野紧紧地抱着你
　　你也抱着它
　　在一个陌生的世界
　　雪洁白了彼此的身体之后
　　又洁白了这个世界
　　2
　　有时，我们来到这个世界
　　以为世界的一切都是我们的
　　只有一场雪会淹没我们的一切
　　把我们从深埋的欲望里拉出
　　一一拉到这个洁白的世界
　　仿佛这个世界从来都没有来过
　　仿佛一生下来我们就这么干净
　　从来没有爱过
　　也没有恨过
　　3
　　大雪来的时候
　　我们要爱这个世界
　　要反复地爱才能温暖我们的身体
　　才能让活着变得容易
　　一样的雪落在地上
　　也落在海上
　　当我们爱
　　欲望就挣脱了自己
　　回到了世界
　　没有一场雪可以替代另一场雪
　　没有一个人可以替代另一个人
　　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不同
　　又有太多的相同
　　我们需要仔细地辨认
　　才能认出自己
　　当我们爱
　　一一我们仅仅是爱着另一个自己
　　而不为人所知
　　5
　　一场雪会覆盖城市的屋顶
　　它还原了这个世界最初的美
　　我们爱这个世界时
　　我们是穷人
　　也是富人
　　我们在一个什么也没有的世界里
　　爱着同一个世界
　　我们从弯曲的身体里
　　努力让一个世界保持完整
　　保持它最初的白
　　6
　　雪中没有秘密
　　一切昭然于天下
　　我相信有那么一天
　　美好像一只豹子
　　在森林里出现
　　我相信会有更多的雪落在森林
　　我们有太多的爱
　　爱这只豹子
　　也爱这个森林
　　7
　　雪落下来时
　　雪是一场礼仪
　　我们吐出了房子
　　吐出了树吐出了孩子吐出了太阳和月亮
　　一一个一无所有的人
　　才能完整地交出自己
　　才能把这个世界爱得更完整
　　像完完整整地爱着一个人

　　诗歌月刊 2015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