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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方的诗

时间:2023/11/9 作者: 诗歌月刊 热度: 15550
  县城
  乘大巴去县城参加婚礼,
  遇见很多二三十年不见的熟人,
  彼此相识,却叫不出名字。
  车窗外,厂房,围墙,
  树林,山坡,迅速向后退去。
  而在我脑海浮出水面的,
  是另一个朋友,十多年前,
  他们夫妇被窃贼杀害于家中。
  这些年,
  我无法抹掉他们的遗容。
  二十多年前,他们夫妇邀我旅行,
  从上海至厦门,至广州,
  至杭州。我第一次坐飞机。
  一直想忘记他们,不忍心重提,
  可是每次翻到他送给我的影碟,
  总觉得他有话要说。
  但愿他们已经转世,
  在这灯火辉煌的县城,
  从我身旁经过,
  成为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两棵树
  医院的院子里有两棵树,
  一棵高的,像水杉,
  但不是水杉,一棵矮的你看像冬青,
  那是中学时教室门口的树。
  在走廊上抽完一支烟,
  医生递给你一页父亲的治疗意见书,
  让你签字,
  而你担心自己又做错事,
  担心有什么东西因此像蜡烛熄灭。
  怨恨,忧虑,一寸一寸,
  侵蚀你,清晰可见,
  就像你一生为赚钱而痛苦不堪,
  这些钱将始终负载痛苦,
  甚至无法解脱。
  附近的小学里传来萨克斯曲“回家”,
  如果你不知道曲名,
  心里的感受就会不一样。
  不知一棵树是否听得懂另一棵树,
  在风中,你听懂了吗?
  提醒
  我发现三朵玫瑰经久不败,
  是有人存心要提醒我。
  玉米煮熟了,
  但我喜欢肥皂的香味,
  木纹,橱门拉手。
  掰开月饼掉到纸上的酥皮,
  手机低电量警告,
  这些都在提醒我。
  我知道你是谁,
  站在背后一言不发,
  我并非一无所知。
  赞美
  邻居家的婴儿在啼哭,
  车灯射出两道光柱,
  电线杆的影子向墙上飞去。
  现在夜渐渐深了,
  我赞美所有睁大眼睛的动物。
  在这些面具后面,
  它们咄咄逼人。
  吊唁
  去殡仪馆的路右边封堵
  一一前方桥梁施工,
  而左边,
  路上还有车辆过来。
  我们绕了一大国,
  在夜色中摸索到那条小路。
  殡仪馆亮着灯,
  花圈店通宵营业。
  默默挑选花圈,
  斟酌挽联的措词,
  一个右派走到了尽头,
  不必再绕道而行。
  灵堂里,蜡烛在燃烧,
  花圈按世俗规矩排列,
  几张小桌前,
  他的学生围拢,
  打牌,聊天。
  说起他一生坎坷,
  临终的情形,
  形影相吊的生活,
  不知当如何评说。
  我们在遗体前肃立片刻,
  墙边,
  两个女人坐在小凳上折纸钱,
  火盆中升起火焰。
  这是先生的保姆和她女儿,
  以前在他家见过,
  去年保姆女儿结婚,
  我们去吃喜酒。
  单身的他,
  总算也有家人为他守灵,烧纸钱,
  像一份人家。
  愿你来生的路不会封堵右边。
  桂花山
  是他自己选定的墓地吧!
  在国道上转入一条小路,
  左转右转,右转左转,
  一座石牌楼,朝南的山坡,
  远远的就看见这公墓了。
  沿着此路再向前,
  应该是古梅花观。
  安放骨灰盒后,
  他们在他墓前摆好祭品,
  焚烧纸钱,叩拜。
  天空下着小雨,
  青烟缕缕,
  纸灰在风中飘来飘去,
  我问这里叫什么山?
  “桂花山。”
  我忽然想起什么,
  转身向南远望,
  云雾遮住群山之巅。
  那里应该就是云巢山,
  是雨的起源,也是雨的归宿。
  谈了半天
  我们谈了半天,
  告别时发觉彼此同样,
  略微显老,尽管,
  我痴长五岁。
  桌上不多的菜没怎么吃,
  居然剩下不少。
  下午十五点之后,
  才想起没有点主食,
  而厨师已经下班。
  刚聊到你的作品,
  我就眼睛一亮,
  几年前曾经看过,
  连自己都不相信能够,
  忍受缓慢的节奏,
  一口气看完。
  低调岂是低调这两个字可解释的,
  也不是反感沽名钓誉那么肤浅。
  抱负,胸怀,
  无须多言,在低处身体力行,
  谈是否心甘情愿就俗了。
  未经剪辑的长镜头,
  在黑暗中叙述,
  历史说到底正是鬼魂说话。
  在每个山村,
  都有三个贫穷的小女孩,
  生命无时无刻不在,
  但又被忽视,遗忘,
  就像溪流,虫鸣,
  听见不等于看见。
  我们在细雨中握手,
  等车,约好电话联系,
  不说客套的话,
  好像马上就会见面。
  与王兵在路边等车
  去太湖的公路边,
  我们坐在车里,
  等同行的另一辆车,
  引擎没有关掉。
  他说起怎样和他们交流,
  云南人,安徽人,湖北人,
  到了浙江一律讲普通话,
  仿佛都是同乡。
  在两种语言之间切换,
  口音不同,语调不同,
  一个意思衍生出别的意思,
  语言未必是最短的路径。
  我们打开车门,
  在水果摊前抽烟,
  公路边的草丛中,
  放着一排蜂箱,
  我好像第一次看见。
  你说得对,
  时间达到一定长度,
  不经意的日常活动中,
  一个人物呼之欲出,
  片断的语言,
  也比完整的讲述厚重。
  最高的意义,
  将从最低处产生。
  王兵的衬衣
  在电话中与他约定,
  直接到酒店见面,
  一顿饭吃了几个小时,
  只顾说话,
  在交谈中互相辨认,
  结束时才发现,
  他穿着皱巴巴的衬衣。
  几天后我开车去接他,
  他穿着这件衬衣,
  从旅馆里出来。
  说话的间歇,我打量他,
  与云南来的工人一样,
  混入街头的人群,
  就像每个人,
  都是我们所有人。
  最近一次我们在太湖边,
  阳伞下的小桌上,
  摆着几个菜,饮料,
  他还是穿皱巴巴的衬衣,
  加了一件黑色的外套,
  而我穿着短袖衫,
  对冷暖的反应并不相等。
  他叹息一声说:
  要是不用工作了,
  在湖边消磨时光多好。
  我看他的样子,
  觉得是另一个人,
  通过他说话。
  在样品间
  我们问老板有多少工人,
  他说四十多个,
  安徽的,云南的,
  工资也不低,
  有几个已经买了小汽车,
  安徽老家建了新楼。
  我略微有点吃惊,默不作声,
  在心里想老板与工人,
  有什么相同之处和不同之处。
  王兵说这些工人靠你赚钱,
  老板笑了,
  他说工人不这么认为,
  工人说他靠他们,
  现在想通了,是互相依靠。
  我们连忙说对,
  这就像自然界的生物链,
  由此形成的共识,
  比理论和主义亲切得多。
  起风了
  又谈了半天,傍晚,
  在老地方吃饭,
  仍旧是这个房间,
  这张桌子,
  不多的菜仍旧剩下不少。
  三个人说过的话,
  足可写成三本书,
  似乎还有更多的话要说。
  我担心吃不饱,
  让服务员添一盘窝头。
  外面起风了,
  一些想不到的事在发生,
  一些难以理解的人,
  在我们周围。
  我送他到车上取来一件衣服,
  他说他怕凉。
  偏僻的小巷来过无数次,
  在夜里,
  找不到醒目的标志。
  走完石头铺成的路,
  仍旧像下午一样,
  我们坐在藤椅里,
  喝茶,抽烟,说话,
  没有倦意。
  他说的事让我沉默一会儿,
  那个女儿被人卖掉,
  生孩子后又逃出来,
  这可以理解,
  而那个母亲被人卖掉后,
  不肯回原来的家,
  这怎么解释?
  我们都会困惑,
  如何面对每天所面对的,
  在别人身上找到自我,
  或者借别人的目光发现别人。
  仅仅作出解释也没有用,
  不经意间看到的,
  超出我们的想象。
  神态
  一幅老太太的像片我看过之后,
  递给妻子:你看这位老人的神态,
  皱纹,肤色,光泽。
  记得有一个美国女诗人一一
  名字忘了一一晚年住在养老公寓,
  她的访谈态度平静,
  对我的启发不止是与世无争。
  现在我想象两位老人,
  在太阳照耀下,是同一个,
  是一个人的两次生命。
  过了四十岁,
  我的神态渐渐凝固,
  成为内心的镜子,而时间,
  将我刻入每一种笑容。
  无论怎样故作矜持,
  总有忘乎所以的时候,
  举手抬足之间,
  你本来是谁最终仍然是谁。

  诗歌月刊 2014年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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