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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绿绿的诗

时间:2023/11/9 作者: 诗歌月刊 热度: 15445
  
  
  主持人语:
  杜绿绿是一位勤于诗艺探索的诗人,她不但写下大量作品,而且一直在不断寻找适于她自己的语言和形式。在此探索过程中固然有过失败,但她终于成功地找到了属于她自己的诗歌叙事学,一种在诗歌中讲故事的方式。在诗歌中讲故事当然是一种冒险行为,但杜绿绿规避了其中的风险,把故事那种沉重的质地巧妙地转化为一种轻灵的气息、氛围,并且让她的诗歌在轻与重之间达到一种美妙的平衡。
  一一兰坡
  幻术
  云雾缭绕的仙山。
  他们踏上云彩,从最低处
  升起,
  风缓缓而来。
  他们放弃了自身。
  风灌进他们微张的嘴,
  不可抵挡地
  审阅了多疑的心
  并带来一阵清晰可辨的愉悦。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仙鹤背上的老翁喊到,
  他在云头飞舞。
  他们也想飞。
  是谁先杀死了老翁?他们挤
  在仙鹤上
  飞过最后的一小段路。
  不断坠下去的肉身
  比风还要疾速。
  两个人同时到达山顶。
  他们俯身望着无尽的低处,
  像是从没有到过下面。
  山上的大鸟
  我见过它一次,
  当时我怀了孩子。
  半夜醒来,
  它在窗口扑打翅膀。
  我的肚子动了两下,它冲破纱窗飞过来了
  在房间正中站定,抬起脑袋
  细长的尖嘴向上扬起。
  这是只大鸟,
  很大,它傲慢地挪动身体
  整个房间都落入翅膀的阴影下。
  是它,住在山边的人都亲耳听见过它,
  即将黎明时,
  那悠长的哀鸣渗进了所有人的耳朵。
  我们叫它凤凰。
  它是黑色的,或者深灰。
  夜晚与它
  同处于寂静中。
  凤凰是这个丑样子,我捂住肚子
  挥手让它离去。我的眼睛,也闭上了。
  它自然不肯听我的,反而走近
  啄我的手指,
  一口一口吃我的肉,可我痛也不敢喊。
  “这是惩戒,
  我必须表示软弱”。
  它吃完我的左手
  停下来看我,
  它思索很久,伸出长嘴
  划破了我的肚子。
  吃完冰淇淋和红豆冰还有一座雪山等着你
  --写给周伟驰与赵晓辉
  不要认为这是梦境,即使你可以在睡着时告诉
  微闭的心
  你正在一个梦里
  你的脚踏进红与蓝组成的院子
  手抚上此间的枯树,像迷失的孩子那样伤心,
  像沉入水底的人在吞金鱼。
  你是正死去的鱼吗?如果醒来,
  你的脚变成模糊不清的尾在床上抖动
  烟气袅袅的冰粒,你坐在凭空出现的湖里吃冰
  淇淋。
  好吃啊嗷呜,像情话像谁在叫你名字像远去的所有人回
  不了头,
  你生出邪念,
  想做真正的人鱼小姐去爱一个负心人。
  “如果有人来,如果有女人来,我也要爱她。”
  尾巴上所有的冰块都吃完了,你丑得只剩下半个身体后
  睡死过去。
  云般漂浮的世界里,
  没有人。你比时光机还要焦虑,
  “如果没有出去的门,没有人来,我还需要不断地醒来吗?”
  自然你控制不了光,也管不住变化的
  奇怪的手脚。你又有了修长的腿,
  地铁之门向再次醒来的你打开
  你醒了吗?你冒着热气水汽可你觉得自己冷得像不能碎
  掉的石头。
  石头,
  那被无理的白雪修饰过的巨石在你心上滚过。
  我有许多骨头
  这个地方堕落而不白知,大街上都是胖子
  老人与少女,
  野猫是圆形,银杏胖如铁塔,我成了奇形怪状。
  他们没有见过骨头而我瘦骨嶙峋,他们
  在肉里打滚,
  我的骨头发出脆响。
  风铃般的声音,他们没有听过,
  这样细微的
  声音他们无法察觉。这里的早晨与夜晚
  是沉闷的坠地声,是压抑的雷声
  是肉与肉互搏的呼呼声。
  我的哭声他们没有听过,
  他们使劲捏住我的骨头听见噼啪的断裂声
  我疼得使劲哭,
  他们唾弃我的哭声像瞧不上一只瘦弱的
  蚊子在哼哼。
  我吃力地哭着,我听见骨头在哭声里
  不断裂开,还有风
  从身体的缝隙间轻轻穿过,我的身体
  与风和出极细的笑声他们没有听过。
  他们没有听过
  动听的此刻我正像骨头一般吟唱而
  毫不介意他们是谁。
  虚伪的诚意
  我想过开始的场景,戴牙套的小女孩
  来见牙医。你的工作间毫不出众,隐没在
  他们闪烁的镜片后,他们是经验丰富的
  诚实候选人,是不能被忽略的Y博士。
  女孩在妈妈的带领下走向每一个人,
  你沉默看着这一切,作为新来的你没有
  争取的权利,你坐在工作台后面摆弄
  钳子与橡皮筋
  小时候你就擅长用这两样工具处置一只青蛙
  或随便什么鱼,及它们。
  它们,它们一一
  你发现洗手台的镜子里露出你
  美妙的笑容,小女孩正在你身后张嘴笑着
  她的牙齿上包裹铁片,她说起上一位牙医
  来自深海。“我吃了他,为了感谢”。
  你成了女孩的新牙医,
  你们许诺分享秘密。女孩的妈妈也笑了,
  她的白裙子慢慢从门边消失。
  你示意女孩躺下, “她是我的了”。
  你们一起躺下,她在椅子上,你在地上
  大灯照耀着你们
  出神的眼睛与从不晃动的心。
  诚实的你们互相爱慕,我从不怀疑这点
  她给你的信,
  每一封都在叙述见面的时刻,她期待你用矬子
  磨平她的每颗牙齿。你只在记录,你
  用掉一个又一个笔记本,详细记下她的饮食
  她的排便、梦话与服药情况,她的妈妈
  准时向你汇报她的令人难堪的举动。
  “我妈妈在很远的地方,那个女人是骗子”,她对你说,
  “只有你对我诚实”。
  你在当天的记录后加了一句话,
  病人已能辨识身份,并学会掩饰。你看见
  她微微地笑了。
  你没有再看到她,我来收拾她的遗物时
  问起你的去向,所有人都在摇头。
  我也只是出于礼貌打听一下,
  你无需内疚。
  山水之间
  向夜行人展开画卷,山水间
  溶洞之上
  人与远山重叠。
  做一个埋头走路的人,
  去到山影中
  将肉体化为虚线
  勾勒世外之美,美于这个人的呆。
  从田间经过可以扑入,
  泱泱的黑麦菜有
  喂牛之美,步行至破败山墙
  重建美如江山。
  在河上游,夜与白日的交替
  像行旅者半生的严谨。
  渡轮的航线与水流平行,
  古镇与小岛,
  寂静如黑夜,谁能参透此刻之美。
  此刻美过山水。
  沿公路盘旋而上,在急雨中
  摸索前路
  这个被雨水浇透的人
  来到这儿,
  像樟树下欢吠的狗嗅着
  起伏的山坡,愉悦之美。
  大雾中不可轻易辨别方向。
  在山里,
  她只担心前方所遇过于美。
  无法节制之美。泛滥如水上的杂草
  朝后退去,痛苦之美。
  我和马
  马儿的来路很重要,
  不管是未知、寻找途中或已在的。
  昨夜我骑马狂奔,
  趟过河流无数,在松林外停下休息。
  我的马,扬蹄嘶鸣
  白色鬃毛在清凉雾气里。
  它从来不会是别的颜色,
  它只会是松林的反面,我的同行之友。
  我也是白色。
  马儿伸直脖子啜饮溪流,晨光让它
  像金子一般闪烁。我在它背上,
  等待,松林沉寂晦暗。
  我不着急,脊骨挺直
  一夜疾驰过后,马儿的来路我已不在意。
  我们同样毫不软弱。
  晨光照在我的骑手服上。
  我们比闪电更快,
  冲过松林,向更远的地方去了。
  少女的意义
  他们穿得像少女,
  两条胳膊垂直落在体侧
  像少女们纤细的梦想
  吊在不平衡的一根圆木上。
  他们的肩膀耸起来,
  心肝儿,放松。
  这个要命的指示,
  他们学不会。
  安静的小街上,
  他们从东走到西,
  五百米长的街区
  种满柏树,
  彩虹与蛋糕店让他们发愣
  像两个少女。
  他们来到我们这儿,
  愿意成为少女。
  这条路上,
  太多的时间耗完了他们的美与克制。
  假如他们真的是少女
  有着绷紧的脊椎,
  面容微低含有羞愧。
  像少女一样度过每一日,
  用模糊的性器解释他们的梦。
  对抗
  彻夜吐露心声之后,“我有
  许多个瞬间”。你的棋子
  正砸中我的膝盖,
  那块规整光滑的骨头上。
  我们曾讨论过规则,
  “好像在和一个木匠谈话”。
  而我喉中有个猫咪,
  没完没了地叫唤,喵呜一一
  挠着我的舌头我的肺腑呀,
  我的朋友
  别再犹豫看向我垮下去的腰。
  天已经透亮,
  请你快下完最后一步棋
  我疼得快要醒过来了。
  到灯塔去
  她从屋顶下来
  躺在吊床上,
  吹了一天的海风。
  我们要在今夜离开,她从未忘记
  事先安排好的行动。
  月亮出来时,
  我们唱完奇妙的耶稣
  从教堂里探出头,
  看见她
  沿着月光走过牛棚、鸭脚木,菠萝地里的
  学校在铁门后,像她刚告别的
  上一个村子那样沉默。
  那是个快要消失的地方。
  村民们从中心向边缘
  不断迁徙。
  日落前她穿过废弃的老屋,
  走到村子正中
  那棵无人照顾的龙眼树下。
  这里,
  再不会有人了。
  她抱住大树悄悄地哭着,“你有我的牙齿,
  我紧张的嘴巴,我的坏脾气
  我的离去一一”
  啊,奇妙的耶稣
  天气暖和起来,我们在树下捡到她。
  这个人,
  我们仔细洗去她的灰尘和记忆
  来到小苏村。
  多明亮的夜,
  她停下来靠在石头上
  看向窗户里的我们。前面,
  就是甘蔗地了。
  没有尽头的月光,照在她逐渐模糊的脸上。
  她终于离开影子,飞起来了
  穿过公路,穿过甘蔗林与松林,
  向海边的灯塔飞去。
  妈妈的故事
  他掉进河里就不见了。
  我和妈妈沿河岸
  向下游跑去。
  他会出现在尽头,
  死了,活着
  都不会离开这条河。
  我们跑得飞快,妈妈在风里
  在月光下,她敏捷得像个花豹
  跳过一道道沟渠。
  妈妈是这样一一
  我在她的肚里
  乘坐飞毯。
  我们到了尽头
  干净的水塘里可以看到
  水草和鱼,妈妈
  硕大的肚子垂到水里。
  可是他不在。我们等了很久
  只好走了。
  追逐
  我们站在那位老师的窗外
  听学生练琴。她反复
  弹着一首艰难的赋格。
  学生住在另一栋楼。前天,
  我们在广场,看见她放学回来
  一个人坐在树下,
  头发上有许多金色的桂花。
  他跑过去,故意滑倒在她腿边。
  我让妈妈
  给你买了芭比。
  芭比在我包里。
  还有一条滑稽的短裙
  也是他挑选的。
  我拿出礼物,向他们走去。
  他们愉快的看着我,
  可我走了很久
  也没有走到那颗桂花树下。
  他们不耐烦的站起来,
  手拉着手
  去见钢琴老师了。
  我在窗外等了很久,他们在弹琴
  没有人注意到下雨。
  第二天早晨,我们踩着积水去上学
  他说,过去这么久了,你为什么还能看见我?
  讨厌的梦
  我决定扔掉那只鸭子。
  它又臭又脏,房子里
  到处是绿色的粪便。
  当初把储藏室留给它
  是多么奇妙的举动,“哦,
  我爱你”。
  鸭子先生如今七岁,
  是该被收拾的时候了。
  我在后山上
  找到一块林间空地。
  想到这儿,我竭力
  止住打颤的双手
  搂过鸭子先生。
  它用力蹭着我的脖子,慢慢
  消失在皮肤的
  褶皱里一一
  林子亮得太早,
  我又做了这个讨厌的梦。
  今天,我要搭个窝出来
  睡在地上,
  迟早会被蛇吃掉。
  我是只好鸭子,
  希望能活得更久点。
  山坡上的连环事件
  他在坡上寻找孩子们的脚印。
  这些脚印形状不同,
  气味与哭声各具其妙。
  我的邻居是个怪人,他压低声音
  说起自己的秘密。
  我多么喜欢和他们说话,小淘气鬼们
  让我上瘾。你看到了吗我的头发被他们扯光了。
  他取下帽子,露出一头的伤疤
  让我轻轻抚摸。我吐口水,做鬼脸,
  我喊叫起来
  “这和我没关系,首先我已经不是个孩子。”
  他开始流泪,像从高处奔来的孩子
  奔跑在我周围,他牵着我脖上的绳子
  飞快地跑,
  像个陀螺停不下来。
  他跑得太快,影子在屋里唯一的一小束光前
  扭成麻花。他没有再给我们说话的机会。
  他不敢停下来。
  沉静的陌生人
  我爱着
  泥地里打滚的小天鹅
  (它们比任何一只鸭子都难看)
  爱着前面的丁字路口
  左边通向池塘
  右边漫长,
  风景结束在土坡尽头。
  我爱着丛林中
  寂静的恐惧
  你眼睛里的夜晚
  我爱着。
  我爱着从不存在的你
  沉默地爱着。
  情诗
  我看不上那些人的情书,
  勉强来写一首情诗。
  这首诗里有海滩,疾速的蟹
  突然升起的圆月
  光是橘黄色,你在倒鞋里的沙。
  我爱你,小鞋子。
  我爱你,烧烤炉。
  我们的晚饭是一天的开始。
  你在吃我的脚趾,踝
  你抱起这些骨头像抱着棉花糖。
  宝贝,我的奶奶说过,
  如果不洗干净脚就别想上床。
  她揍得我很疼,
  给我扎两根小辫儿,还用土得掉渣的罩衫
  打发我。
  我不是被剪了毛的山羊,我也
  不是青草。
  轻点儿,傻瓜,
  请慢慢地咬我的膝盖
  那里有许多伤痕,你摸一摸
  凸起的,凹下去的。
  是的,你将看到我一次又一次
  被割伤
  摆动的钟,节拍器的枯燥,
  阳台上长出绿色番茄,它酸啊
  让牙齿伤心,
  让你犹豫舔着我的肚脐。
  我爱你,十一点。
  我爱你,孤独的房间。
  我们睡在床上
  向大海飘去,你吻我的脸
  像是要吃掉这一天,我把自己
  放进你的胃里,我说
  我要写一首像样的诗
  来伤害你。
  你的信
  “见面的时候,我捧本福克纳
  我们就谈起了大黑傻子。他正歪戴着帽子
  踏过我们的心。
  我要把这句话写到诗里去,
  我们刚凝固起来的心,晚上好,我的心。”
  昏暗的灯下有人曾写过信,我从那儿经过,
  几张废弃的信纸。
  我轻声朗读它们,在声音里寻找
  通往走廊尽头的阶梯。
  “那里有许多人,我能听见你在雪地里走路,
  松枝落在地上也是这样的声音。
  如今我压根见不着你,还要躲在这里写信谈论他,
  太可恶了,他干嘛不跟姨妈回家去。”
  这灯要坏了,我想。缓慢的、无止境的黑沉在四周,
  信纸掉在地毯上。
  “……我今天穿了一件盔甲,随处可见的摆设
  在走廊两旁,石膏像蒙上厚灰,大卫有些肮脏,
  是的,不再干净了这儿。你还能相信一个疯了的人吗
  我也是个傻子。”
  我站在信纸边上,对着走廊的镜子将白个儿
  从上拍到下,
  这套新衣服它还来不及变脏,
  你义无反顾失去了踪影,我的心。好久不见。
  “你想来见我,不要否认。
  这里是哪里,我还能待多久?”
  季节
  最难熬的日子到了,
  她拖着浸满水的自己与猫
  走下电梯,流水般渗进隧道深处。
  地铁还没有来。再也不会来了,
  前方的车站和她一样
  泡在水里。
  她在微茫之中,探寻石壁两侧。
  水泥的,没有凹凸的
  她的猫也不能爬上去。
  这只猫眼睛有两种颜色,
  它本身却是透明的,像雾。
  她们在一团大雾的傍晚相遇。它扑在她
  刚洗过的头发上,它湿透了。
  她们对彼此说,嗨,朋友。
  “我的,朋友。”她抱起猫,
  她们在隧道里
  向下一个车站走去。她湿漉漉的。
  它也是。
  住在街尾的黑发女人
  我们认识的那个女人完蛋了。在许多天前。
  有人记录下她的一生, “那是个未完全展开的故事”。
  哦,女人断裂的灰头发
  编成了花篮,插花架,盒子,还有一些
  不知什么用途的东西。
  正方形,长方形,圆形,
  变化不断的有弹力的容器?她藏在里面观察整个镇子。
  这样可不好,
  我们踩着她门前的烂泥朝屋里张望。
  “她有一颗顽固的心”,住进坟墓也瞪大眼睛,
  死透了还发出沉闷的叫声。她从没有痛快地喊过。
  谁来告诉我们,这是为什么?
  假如这个女人会在明天醒来,又有了一头黑发
  她仔细拍打完床上的灰,像有着粗腰的农妇那样喊道
  “起来吧,混蛋”。
  她一定会的。
  河流里
  你有一个
  或多个交谈对象。
  它们可以是坏掉的木头、灰色剪影
  与河流。你在河流里
  抱住木头
  从上游漂了过来。
  两只眼睛看着灰蒙蒙的天
  像个傻瓜。快要下雨了,
  你独自痛苦了一个早晨。
  在水里。
  你与你的伙伴
  不想说话,你们安静得像从来不认识。
  如果这一天
  存在于昨天之前。

  诗歌月刊 2014年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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