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片扁平硕大,叶脉呈河流状,当我从城墙下的阔叶林,拣起其中的一枚,凝视它时,我惊讶于十月的门楣,飘向这人间的音符,令所有精彩的暗喻或隐喻,顿时哑然。
上面清晰的纹路,是在用叶子黄金般的语言,记录着珍贵的生命往昔。一丝墨绿,几许深黄,无奈地突显出岁月的苍老与无望!
我不关心它来自哪一棵树枝。我深信,它簌簌下落时,定是带着某种深色的心愿。离别还是回归?或者,只为等待在生命的尽头,绚烂地燃烧自己?
风起之时,落叶一枚跟着一枚,尽情渲染着浓郁的情绪。秋日如神,缓慢地君临城市以西,似乎奔赴一场缤纷热烈的盛宴。
枫叶火红,银杏遮天,梧桐高矗,我眷念哪一个,哪一个都呈示着本真的色彩,散发出尘世恬静、迷离的味道。
多年以后,我会不会也像这落叶,在这夕光撩人的日子里,以下垂的姿势,完美闭幕?
城墙下
仲秋到了,由此,我可以暂时躲避尘嚣,过玄风桥南口.步入林荫遮蔽的东五道巷,经由笔直的建国路,折向长乐门的城墙根下,听凭习习凉风拂面而来。
很久没有独自漫步。当我从书桌的繁冗中撤离,放下与日俱来的疲惫,我所能倾注并投身的,惟有这晌午的灿烂。阳光这般舒展,自由的空气中,阵阵馨香从远处传来。举头仰望,秦汉的明月还很遥远,而唐时的一场细雨刚刚至城墙那端停歇。一群在青碧的天空疾飞的鸟,从这里飞向那里,最终不明去向。
一城池水,半空烟云。秋天过于渺远,的确是无法真实地去触摸到历史的厚度与温度。
风中皲裂的伤口,透过时光的缝隙,已成斑驳的历史印痕。在那盛大的挽歌里,一个时代的消亡,预示着另一个王朝的迅速崛起。
千年古城,站在季节深处的空旷,让我不敢大声说话。
而我分明听见,有人在箭楼上弹响的琴弦,颤音悲鸣不断,如怨如慕,如泣如诉。那隐约的孤独,像一位老者,稳稳地伫立在城市中央,岿然不动。
园林里
流岚散去,时光之手打开了城市的侧面。恍若几个世纪的风云际会在此奔突、交融之后,缓缓平息。
懂得花草心事的人是知性的。仿佛不用交换眼神和种子,也能看到蓬勃丰茂的季节,而无须任何玄语。
舒展而宁静的这座园林,尽显皇家之气。但我更愿以平民视角,俯瞰它的全貌;以后来者的身份,造访它盛衰起落的根源。
狼烟过后,留下满园花枝,茉莉花素洁,山茶花含羞,红玫瑰惊艳,虞美人多情……一泓碧水绕着低矮的山岗,幽深而沉静。那座大理石雕成塑像默然矗立在园子中央的广场上,宛若先贤举樽问月,叩问穹宇。
“自古逢秋悲寂寥”。天地间的痕影终难分辨,虽然也有风吹雨打,也有阳光抚摸。
园林深深深几许?当我放慢脚步,青石板上轻微的足音,遁入花丛的虫鸣,拨动了我寂寥而虚空的心怀。
可以判断,目光与历史在此相遇。一些辗转未去的情怀,停留在历史的天空下,令你无法不沉味。
寄居城西
空气还是能凝固下来,但风终究无法停驻。我辗转百回,城西仍是我二十年来的栖居之地。
皂河边,西三环上,追赶河流的声音戛然而止。遗落深秋的词阴晦、碎散,与烟尘与尾气混合一起。
田野很远,风吹一次,我的身子就收紧一次。仅仅是以记述的方式,仅仅是用来怀旧,就不能再次陈述这座皇城的荣光往事,千古风流。
目睹渭河岸边那轮夕照,大地无限苍远而辽阔。
我谨言慎行,慢慢地走,平庸地生活。城西任意一簇花丛之外,我呼吸到的,多半都是粉尘呛人的味道。
我细数汉长安城遗址,阿房宫遗址,开远门遗址,丝绸之路群雕,这见证辉煌与衰落的地方,即使我闭眼冥想,也仍被灰色侵袭。即使我打开厚厚的史册,也像有什么东西压迫着我持久的解读。
花朵早天,河水几近干涸。一幅古铜的画面里,几处残垣断壁无力挽回旧时的光阴,而惟独散发出皇室贵族余留的气味。
一声叹息,两眼茫茫。阴郁的城西上空,泛起的那团红光,像要把我从久远的年代,带至空廖的身边。
三桥东
摄氏零度以下。气候干燥。一个又一个庸常的日子,反复以往。
这个午后,我无意在纸笺上书写衰落的厂区,废弃的市郊铁轨,无意写下与疾病相关的词与潜伏身心的灰色字眼。从五楼阳台望去,稀疏的光线,照向三桥东,灰蒙蒙的城西,仿佛是专程为迎接北方的深冬而来。
路面冰冻,坑洼不平,那些从瓦砾间扑棱而飞的鸟雀,是这个季节唯一生动的表情。形色匆忙的人,顾不上在此停留,置身生活的海洋,任寒风把他们吹远,再吹远。
那些灰头土脸的人,为了生计四顾茫然,还将继续多久?尚未愈合的伤口一经吹裂,是否再难医治?
道路两旁,树木砍伐一光,公交车在站牌下喘息着停下,又离开。几个外乡口音的民工聚集一起,以我听不懂的方言,在欢声笑语中大嗓门地交谈。
三桥东,城乡结合部,这灵与肉的边缘地带,寄居着众多灰白色的阴影。如果去剔除,需要一个漫长的冬日,用一双皲裂的手。
哦,不要漠视这些在低处奔劳的人。城市没有白日梦,他们面对生活的勇气,是自始至终的热爱与坚韧。
追寻
恍若父亲清晨的叫卖声,又在耳边响起。寒气逼人的晨间,我沿着一条曲折的街巷,在我每天上班必经的路口,看到他多年前租住过的十五社已成废墟,孙家围墙、李家楼、颜家堡拆迁一空。
工地上,日夜不息在拆迁的机器声告诉我,要找到从前的踪影已无可能。
但附近那遮阴蔽日的梧桐树还在,那高大瘦削的身影还在。从八十年代起,我怀恋的那些旧时的光影,自故乡的罗敷河边,到省城西部偏西拥挤、杂乱的村子,也仿佛从没有消逝过一一
我掏空怅惘的心思,不断让游离的目光,停驻在往事可以照耀忧伤的地方。
父亲走后的第六年,我熟悉的小区周边,随着城市大规模扩张,村子一座接着一座顷刻之间化为乌有。唯一能让我惦记的那嘈杂而凌乱的老院子,几年之后也将被拔地而起的高楼替代。
一一我为之黯然,坍塌与掩埋的,何止是心酸。那是父亲如草芥般的命运,随时光流转,与我们此前租住过的村子,一并在城西不留痕迹。
而我多少次的追寻,变得毫无意义。只是郁积心口之上的痛,再难以言说。
主持人语:
近几年来,中国散文诗的表现形式和语言风格逐渐走向多元,这是一件令人颇感欣慰的事请,也是激励我们坚持编选推介散文诗的动力所在。这一期推介的四位作者,叙事角度和语言风格迥然不同。绿袖子沉迷于心灵的叙事,以最接近诗歌的语言、节奏、韵味,在情绪的张驰与舒缓中,极富审美性地澶染人间的况味。夜鱼则不同,她运用小说情节的描写性手法,勾勒着心灵中刻骨的记忆。而在语言上通过移花接木的技巧,虚化曾经沧海的,心动情景,让吴楚两地的云雨叙事成为一种现实的魔幻。青槐的“动物群落”系列,一直是我们此较关注的作品。他的每一种动物都可以对应现实中的某一类或者几类人的生态,借动物看人,说人,说社会,然而每一种指涉又都落实在描写对象的生态上,人与动物相互生成、相得益彰,或精彩溢出、或发人深恩。王琪则采用白描般的叙事为我们呈现周遭生活中司空见惯的城市场景,在人们习以为常的人与事中挖掘生命的意味、生存的韵味、生活的品味。
一一灵焚 爱斐儿
诗歌月刊 2014年8期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