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智利诗人、小说家波拉尼奥，我并不是了解很多，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女诗人梁小曼陆续翻译并贡献了他的诗歌作品，引起读者在网络上的关注，这就足够了。通过纽约时报中文网了解到，波拉尼奥去世前，他还在亲手编纂一部诗集，可见诗歌在他一心目中的份量。本期推出的大部分诗，都是波拉尼奥20多岁时所写，都具自传性，像他的小说一样，充满了饥饿、浪荡、争勇好斗、疯狂沉醉的声音。
——阿翔
东南亚小诗创作的风气由来已久，经过十来年的发展，已经形成一定的风格和传统。即尼华文文学在即尼文坛一度处于边缘化状态，可喜的是，近些年来涌现出不少佳作。本专辑收入的小诗，均出自印尼华人诗坛较为活跃的诗人之手。从这些诗中，不难看出即尼华语诗歌的力量和状态。
——赵东
诗人简介：罗贝托·波拉尼奥，生于1953年4月28日，病逝于2003年7月15日，智利诗人和小说家。他1977开始文学创作，在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一共写了十部长篇小说、四部短篇小说和三部诗集，代表作是《荒野侦探》和《2666》。2003年在巴塞罗那去世，过世后他的作品仍陆续被西方国家发掘出版，赞誉随之而至，苏珊·桑塔格称他是“那一代西班牙语世界中最值得钦佩的小说家”，《明镜周刊》则评论他为“当代西班牙语文学中最大胆的作家”。荣获拉丁美洲最高文学奖——罗慕洛·加列戈斯国际小说奖、2009年美国书评人协会小说奖等。译者简介：梁小曼，1970年代生人，广东籍，诗人，从事写作与翻译。现居深圳。
浪漫的狗
那时，我20岁
很疯狂。
我失去一个国家
却得到一个梦。
拥有此梦后
别的不再重要
无论工作或祈祷
或清晨里与浪漫的
狗一起阅读。
梦住在我精神的空境
一间幽昧的
木房子
热带的一个绿肺里。
有时，我内心反复
审视此梦：流动之绪里
永恒的一座雕塑
爱情里蠕动的
白蚕。
一次失控的爱。
梦中之梦。
而噩梦说：你将成长
抛下痛与迷失的影像
你终会遗忘。
可那时，成长本应是罪。
我说，我想留下来，在这里
和浪漫的狗在一起。
20岁的自画像
走吧，我迈起大步却不知
走向何方。我走得恐慌，
肠胃翻滚，头嗡嗡作响
我想是死者那冰冷的风。
不可知。我出发，仓促的脚步
让我羞耻。只是，同时我也听见
神秘而确信的召唤。
不管你听没听见，我听见了
几乎失声痛哭：生于天空与大海的
可怕声音。
是剑与盾。于是
即使恐惧，我依然出发，与死神贴了
脸颊。
无法合上眼不去看
那谲异的景象，缓慢，陌生
却钉入倏闪之现实：
成千上万的男子像我，脸部光滑或
蓄了胡子，然而，皆是拉美人
正与死神亲着脸颊。
埃内斯托·卡德纳尔和我
我在散步，汗津津，头发粘在
脸上
迎面走来埃内斯托·卡德纳尔
我致以问候，并问：
神父，在共产主义的天国
有同性恋者的立足之地吗？
有，神父回答。
那，不知悔改的手淫者呢？
性奴呢？
滥交者呢？
性虐狂呢？妓女呢？灌肠爱好者？
那些挺不住，的确走投无路的人呢？
卡德纳尔说，有的。
我的目光上移
那些云，就像
猫的笑容，苍白而泛着玫瑰色
那些树，如针脚布满山岗
（我们常爬的山）
枝条摇晃
那些野生的树，如人们说
迟早某天，总归落入
我橡胶的手臂里，锯齿的手臂里
冰冷的手臂里。一株植物的冷漠
让你毛发竖立。
虫
感激我们的贫穷吧，衣衫褴褛的人说
我目睹他：在布满砖瓦水泥所砌平房的
村庄游荡，美墨的边界处。
感激我们的暴力吧，他说，虽然像幽灵般
无用，只能原地停留
就像这些路哪都不通
我目睹他：抵抗漆黑的玫瑰背景之前
做着手势，啊，边境的落日，
闪现，随之永远消失。
夕光裹着丽莎的父亲
年过半百。
落日见证了马里奥·圣地亚哥[1]
起而又伏，冻得发僵，在一个走私客的
车后座。落日
无限的白，也无限的黑。
我目睹他：像一条虫头戴草帽
刺客的眼神
穿越墨西哥北部的村庄
如入迷途，意识流离
被一个宏大的梦所驱逐，所有人的梦
我的天，他的言语让人恐惧。
像一条虫头戴草帽，
素衣
刺客的眼神
像个愚夫穿越
墨西哥北部的村庄
不敢停步
不加思索
直奔墨西哥城。
我目睹他：
往返于
流动小贩和酒鬼间
虽胆怯
他的演说流经
那些泥砖房的街道
像一条白色的虫
嘴里含着百利烟
或是无过滤嘴的德利加多[2]。
从梦的一边旅行到
另一边
就像一条蚯蚓
拖着它的绝望
将其吞噬。
一条白色的虫头戴草帽
北墨西哥的太阳底下
边境那被血液与谎言灌溉的
土壤里，入口，通向山姆·佩金法所见之身体[3]
通向流离的意识，纯洁的一鞭
和该死的白虫就在那
戴着他的草帽，嘴唇吊着烟
还有那永恒的刺客之
眼神。
我看着他说，我的脑袋里有三个肿块
医学也拿它们没辙
我看着他说，走开，混蛋
无人比诗更勇敢
渗血的土地将我吸干，流离的意识
唤不醒我的感觉。
恶梦里，我只会留下
那残破的房子
那被风洗劫过的街道
而不是你刺客的眼神
他像一条白虫头戴草帽
上衣藏着一把手枪
不停地自言自语，或者对随便什么人谈论
一个起码两千多年历史的
村庄，
就在北边，与美国交界的
边境附近，
那个地方依然存在
只有四十间屋
两间小酒吧
一家小杂货店
一个小镇盛产治安巡警和
像他一样的刺客
土坯房和水泥板天井
在那，人的眼睛不离远处的
地平线
（这肉色的地平线
像一个垂死男人的后背）
他们究竟在等什么？我想
风与尘土，也许。
一个卑微的梦，
但是，人们为它押下所有的
执着与意志。
他像一条白虫头戴草帽
下唇吊着一根德利加多
他像一个2 2岁的智利人走进
哈瓦那咖啡馆
坐在后面
盯着一个金发女孩看
神不守舍。
他们就像马里奥·圣地亚哥的
深夜漫步。
神不守舍。
在魔法镜子里。
在墨西哥城的飓风里。
那断指重生，
以惊人的速度。
那破碎的
散落的
断指
在墨西哥城的风中。
注：
【1】马里奥·圣地亚哥，著名拳击手。
【2】百利、德加利多都是香烟牌子。
【3】山姆·佩金法，西部电影导演、剧本作家。
衣衫褴褛
狗的道路上，我的灵魂遇见
我的心。碎了，但活着
衣衫褴褛，满是爱。
狗的道路上，没人想走。
只有诗人走的路
当他们无所事事。
可我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
然而，我还是去了：红蚂蚁，还有
黑蚂蚁要杀死我，穿越那无人
村落：恐惧往上生长
直到触及繁星。
我以为，在墨西哥受教育的智利人
能承受一切，但并非如此。
入夜，我的心哭泣。存在之河，狂热的
嘴唇念诵，存在之河，
存在之河，后来知道是我的嘴唇。狂喜
落入河岸，属于被遗忘的村庄。
数学家和神学家、占卜者和
马路上的劫匪，都像水浮现在
金属的现实里。
只有高烧与诗歌带来影像。
只有爱情与回忆。
不是这些道路，或平原。
不是这些迷宫。
最终，我的灵魂遇见我的心
是的，它病了，但它还活着。
我梦见结冰的警探在洛杉矶
一个巨大冰库里
墨西哥城的一个巨大冰库里。
警探
我梦见警探消失于黑暗之城。
我听见他们的呻吟、呕吐与脱身
之棘手。
我梦见，哥伦布发现美洲时
两个不到40岁的
画家。
（一个经典、永恒，另一个
很现代，就像
排泄物）
我梦见发光的脚印
蛇之径
警探
一次次勘察
彻底的绝望。
我梦见一件棘手的案子
有挤满警员的走廊
徒劳的讯问
不光彩的卷宗
然后，我看见警探
返回犯罪现场
孤单，安静
就像在最可怕的梦里
我看见，一间污血的房间里
他抽着烟，坐在地上
当时，挂钟的指针
怯生生地穿过永恒的
夜。
僵冷的警探
我梦见僵冷的警探，拉美警探
在梦里，努力睁开双眼。
我梦见可怕的罪行
和谨慎的人
匆匆一瞥就想记住
犯罪现场
同时，小心翼翼
避开脚下一滩滩的血。
我梦见消失的警探
阿尔诺菲尼的凸面镜里：
我们的时代，我们的角度
我们关于恐惧的典范。
埃德娜·李伯文的幽灵
你所有消失的爱
在最黑暗的时刻来看你。
通向疯人院的那条尘土之路
像埃德娜·李伯曼的眼睛
再次打开
仿佛只有她的眼睛
能凌空城市并
闪耀。
为你，埃德娜的眼睛
再闪耀一回
在火环后
那曾经的尘土之路
你的夜游小径
反复来回
一次又一次
寻找她或者
寻找你自己的影子。
你沉默中醒来
埃德娜的眼睛
就在那
月光与火环之间
读她喜欢的
墨西哥诗人。
那个吉尔伯托·欧文
你读了吗？
你沉默的嘴唇，你的
呼吸在说
还有如灯塔之光
循环的血。
但她的眼睛是灯塔
穿过你的沉默，
也像一本完美地理
之书：
纯真梦魇的地图。
你的血照亮了
摆满书的书柜、椅子，
以及堆满书的地板。
然而，埃德娜的眼睛
只看着你。
她的眼睛是
流传最广的书
你明白这点已
太晚，然而
没关系。
你回去，在梦里
抓着她的手
别无所求。
运气
他从乡下劳作一周归来
在某个混蛋的家里，那是十二月，或一月？
想不起来，只记得很冷，到达巴塞罗时，开始
落雪，他搭上地铁，坐到朋友家的街角
下车，给她打电话，让她下来一起
看雪。一个美妙的夜晚。无疑。
朋友邀他一起喝咖啡，接着
他们做爱，
聊天，后来他睡着了并做梦：
他抵达一座乡村屋子，雪在下，
屋子后，群山后。雪在下
他困于山谷，给朋友打电话。
那声音冷淡（冷淡而可爱），对她说，
除非无比幸运，否则，最勇敢的人也走不出
这完美的墓穴。
驴
偶尔我梦见马里奥·圣地亚哥
骑着他的黑色摩托来找我。
光线逐渐消失，我们远离那
城市在身后
马里奥·圣地亚哥对我说，骑着的
摩托车是偷来的，最后一次偷车
为了穿越北方贫瘠的土地
开往德克萨斯
追逐一个无名的梦
无所适从，属于我们的青春，
意味着我们所有的梦里
最勇敢的。既然如此
我怎能拒绝跳上那辆飞驰北部的
黑摩托？冲上马路
墨西哥圣人曾走过的路
还有墨西哥的托钵僧诗人，
来自塔皮多或格雷罗那些
寡言少语的蚂蝗，都走过同一条路
在那，时间混乱而复杂：
词与物，昨日和失语症。
偶尔我梦见马里奥·圣地亚哥
来找我，或是一个没有面孔的诗人
一颗没眼睛，也没鼻子与嘴巴的头颅
仅存皮肤与意志。不发一言，
我骑上摩托，然后出发
在北方的路上，我和头颅
怪异的乘客登上一条凄凉的
航线，风雨和尘土里渐消失的路：
属于乌蝇和小蜥蜴、枯萎的灌木丛
和沙尘暴的土地，我们的诗所能理解的
唯一舞台。
偶尔我梦见我们的
摩托或梦想在旅行的道路
它不在我的梦里开始，而在他们的
梦里：那些无辜的，美好的
温顺的人，那些，我们不幸失去的人。
马里奥·圣地亚哥和我
离开了墨西哥城，它是诸梦之
延伸，众魇之实现。
我们卷土重来，永远
朝着北方，永远走在土狼的
路上，我们的摩托因此
是夜之颜色。我们的摩托
是一头黑驴，慢悠悠地溜达
好奇的土地上。一头黑驴
穿过这凄凉荒废的风景中
它的人性与几何学。
马里奥或头颅的笑
致意我们青春的幽灵
那无名也无用，属于
勇气的梦。
偶尔，我想我看见像驴的
一辆黑色摩托消失在
萨卡特卡斯和戈拉维拉的
尘路上，在梦的外界。虽不理解
它的意义，它的最终指向，
我却感受到它的音符：
愉悦的一首离别之曲。
它们也许是勇气的姿态，说着
告别，不愁也不恨。
安于我们自身与纯粹的无用。
它们是小而无益的挑衅（也许是
岁月与习惯让我们如此想），向我们致意
挥手做出神秘的信号。
夜深时，在路的一边，
像我们深爱却遗弃的孩子
这钙化的荒土上成长
像我们早已忘却，却在某天让
我们停步的光辉。
偶尔我梦见马里奥·圣地亚哥
恶梦之中，骑着他的黑色摩托来
向着北方，我们绝尘而去，
向着那些小蜥蜴和乌蝇居住的
闹鬼的村庄。
当梦把我从一个大陆
运送到另一个，
经历一场冷漠、麻木的彗星雨
我看见黑色摩托，像外星球的驴子
把戈拉维拉裂开两半。
外星球的驴子，
不节制之欲，属于我们的无知
也是我们的希望
与勇气。
是的，一种无名也无用的勇气
然而，最遥远的梦里，
重遇在它的边缘。
在分割的、最终的梦里，
在诗人与驴
那复杂又富有魅力的小径里。
诗歌月刊 2014年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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