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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女的诗

时间:2023/11/9 作者: 诗歌月刊 热度: 14098
  
  困兽
  今天早晨,父亲挥起镰刀
  大肆砍伐栅栏外的一排柏树。
  我阻止他,问他为何要这样?
  他说它们挡住了他的视线。
  此前,他坐在防滑瓷砖铺设的院子里。
  每一块瓷砖的图案,拼接在一起
  形成一个相同的大图案。
  他坐在上面,仿佛被环环紧扣的奥秘吸附。
  一排白色矮木栅栏外,
  被削去头颅的柏树丛凭着下半身
  仍在疯狂地生长。
  我在窗前浇花,
  抬头便看见他这举止疯狂的一幕。
  听到呵责声,父亲停下手
  转身与我无言对峙。
  他闭着一张无力辩解的嘴,
  却瞪着一双混浊挑衅的眼睛。
  后来他屈服了,将手中那把
  绿漆铁柄镰刀放回了工具箱。
  这位当年抗美援朝的老兵,年轻时
  经常当着母亲的面,说他差一点
  娶了朝鲜女人,生活在另一个国度。
  母亲总是微笑不语。
  我们几个孩子一脸不屑地看着他,
  像看一个陌生男人。
  冬天的树
  冬天,我很少出门。
  不是怕冷,实在可看的景致不多。
  早来的一场暴雪,压断了很多树。
  夭折的声音充斥在房屋周围。
  门窗紧闭。那些靠分叉
  和落光叶子维持生存的植物,
  多么像挣扎的动物。
  每一根枝条,都因向人间挥舞
  变得虬曲不直了。
  除了站在窗前观看,
  我无法给予它们任何帮助。
  是它们自己帮助自己
  站得笔挺。
  失去所有耳朵,
  照样听风声。
  华丽的悲伤
  冰雪消融。河面上倒映着秃枝。
  一棵即将复活的银杏以它的第二种存在
  接受洗礼。有那么三两只鸟
  站在枯槁处,歌唱枯槁本身的永不回返。
  永不回返指什么?当我们
  心怀悲伤又不能大声哭泣,
  悲伤同样长出了叶子。阵阵暖风掠过
  一河春水,两岸蓊郁。
  欢乐颂
  唯独琴声能刈除杂草。
  唯独一枚白键喑哑。
  每次触及它,指尖荒寂。
  然而,这并不影响我
  继续弹奏贝多芬的《欢乐颂》。
  墙上五个橙色裸女
  手拉手疯狂地跳着圆圈舞……
  用她们欢乐的头发,欢乐的乳房,
  欢乐的臂膀,欢乐的臀部和脚板。
  被琴声抚过的草坪上,平展、翠绿。
  她们饱满的身体回环起伏,尽兴挥霍着
  在男人那里用不掉的泪水和情欲。
  中秋月
  犹如浑圆的梦境,在游历黑暗中
  建立了发光的宫殿。
  透过玻璃窗,我们看见
  这颗夜晚最亮的星球因上升
  而使大地混浊的事物逐次清明。
  我们和我们端坐的椅子
  也显现在一面墙上,但有些幽暗。
  杯子和杯子里的琼浆,反着微光。
  在我们默默的仰视中
  它升得更高、更远,仿佛
  推举着我们最明亮的心愿。
  后来我们将目光
  移回餐桌。围坐的一群人
  谈论着另外的话题。他们
  不在我们之中,但同样
  得到了我们的举杯祝福。
  尕歇医生的肖像
  尕歇医生,我不知你使多少垂危的病人
  起死回生,也不知你对多少绝症患者
  无能为力。但我不是你的病人。
  我从不用疾病寻求拯救者。这一点
  请你原谅,尕歇医生。如果我生病
  只是维护健康的一种方式。
  而在1890年夏天,万物生长。
  你一个人坐在小酒馆里喝酒,发呆,衰老,
  对桌上一株开花的毛地黄视而不见。
  仿佛一夜之间,从一个对生命
  全力的拯救者,变成彻底的放弃者。
  当梵..高以你的病人身份画下你
  这副模样,一定比你还要悲凉和绝望。
  他把各种鲜艳的色彩涂在你漠然的脸上,
  使你看起来显得温暖,明亮。
  黄山捕云者
  ——赠艺术家胡月朋
  少年时,你应该和我们一样
  捕蝴蝶,捕蜻蜓,捕麻雀——
  一些长着翅膀的精灵
  都是我们未曾见过的天使化身。
  天使从未出现,而昆虫和鸟类
  渐飞渐远,少年在追逐中长大。
  曾经幻想过的事物都在下沉,唯有
  白云挣脱了白塑的形体而上升。
  当我们仰望,它们就消逝。
  当我们捕摹,它们就游移。
  当我们触摸,它们就抽空。
  蓝天上,它们常常变出
  我们熟悉或不熟悉的物象与意象。
  幻象万千,而真象何在?
  有一天你突发奇想,
  穿上汉服,手持法器,趁
  天亮之前登上山巅,开始捕云。
  黄山脚下的文雅村,
  村民们忙着种地、砍柴、哺育儿女,牧养牲口。
  你忙着捕云、种云、洗云、晒云、藏云、赠云一
  你与他们在两个世界里劳作,
  却在一个村里同吃同住,和平共处。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三年。
  326朵云,被你收入气囊,
  签名、编号,寄往世界各地。
  你想让每一个朋友祥云在手,
  在沉重的生活中掌握一种“轻”。
  而他们收到的,可能仅仅是
  几滴晶莹的水珠。
  参观黄震雕塑工作室
  我宁愿相信这些人是不同的你,
  聚在一间屋子里相互窥视。
  尽管,有名有姓的塑像,
  被你雕琢得更像他们本人。
  他们的面孔覆盖在你的面孔上,
  你窥视他们,从光洁紧致
  到皱纹横生的每一张表情。
  他们的眼睛叠加在你的眼睛前,
  你窥视他们,从天真无邪
  到沉如深渊的每一种思想。
  你由里向外观察他们,是为了
  由外向里雕刻他们。
  至于穿不穿衣服,却无关紧要。
  所以多数场合,你索性让他们赤身裸体。
  每天,当你来到这间屋子,
  置身在完全暴露的一群之中,
  你也不再掩藏。
  雪人
  你既是雪,也是人。
  黑眼睛,蓝鼻子,红嘴唇。
  小心提防,冰冷的身体
  向有温度的身体无端崩溃。
  既是人,也是雪。
  你借用一个纯洁念头,而不是躯壳,
  团聚着内心的一场齑粉。
  八月的午后
  来到草原上,才知道
  我更适合做一个自由的女人。
  无人过问我是谁,我去哪里。
  我也不用把什么人想念。
  策马疾驰,无边无际,
  仿佛一直不停就能飞向永恒。
  八月的午后,天空高远,草原空荡。
  这世界因过于辽阔,难以驾驭。
  我只想和一匹马一起奔跑,一起领略
  风生云起,疲惫至极。
  尔后立于暮晚,一动不动。
  我们了解最少的自然力
  我们总是想飞起来,像鸟儿那样
  双腿向后绷直,双臂向前舞动,
  幻想御风而去的轻盈。
  霍金却说,重力
  是我们了解最少的自然力。
  那年八月经过夏豆山,女导游
  作为当地风物的知情者,
  告诉我们一桩神秘事件。
  她说,这座山上听不到鸟鸣,
  也看不到飞翔的翅膀,你只能目睹
  遍野横陈的鸟类尸体。
  每至暮年,它们从四面八方飞回,
  不是云集天上,而是一头栽下
  归息在密林深处。
  一幅儿童画
  午后的阳光远没那么好。
  一个女人在瞌睡,
  像折弯了颈子的郁金香,
  气味儿向下散去。
  旁边有竹椅、花瓶
  和一个吃草莓的孩子。
  水果刀就搁在女人与孩子中间,
  谁也没去碰它。
  致H
  都是梦中人,都是给自己提速
  驶向荒凉之境者。你,我
  说出和未说出的,构成了
  能够理解和富于想象的。
  我们的身体里有同一种鸦片。
  同一种呼与吸,醉和醒。
  地球越来越热,不适合居住。
  你忙着往天堂搬家。我忙着在废墟生病。
  飞鸟忙着它孤寂的弧线运动。
  孤独的模特
  每天穿过这条小巷,我都看见她
  脸色苍茫,嘴唇红艳,眼睛
  一眨不眨地望着巷子对面。
  那里有一堵墙,挡住了她的视线。
  可她并不转动目光看向别处。
  一年四季,她都穿着一件过膝的咖啡色羽绒大衣。
  下面却赤着脚,不知是冷是热。
  在她左侧,一扇低矮的木门外,
  有个黑瘦的中年妇女踩着一台
  老式缝纫机,埋头于她的活计。
  小巷空寂,时光流逝。
  中年妇女做了一件又一件衣服。而她
  只穿着那仅有的黯淡的一件。
  有一次,中年妇女没有给她着装,
  她光着身子站了一天,露出
  腹部的破洞,看样子受过重创。
  还有一次,晨光斜照,我刚刚走进小巷,
  恰好撞见她被抱出门来。
  她的塑料脑袋伏在中年妇女的肩上,
  像偎依着一个亲姐妹。

  诗歌月刊 2014年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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