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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石头下面

时间:2023/11/9 作者: 诗歌月刊 热度: 13563
  “在夜里也能听到海浪拍岸的巨响”,对于现实,这样说显得夸张。夜里仅仅是能“感受”到惊涛拍岸,寂静时能,起风落雨时能,梦里能……在我幼年寄居的岛屿上,耳边的巨响一定因无所不在的细节暗示而在某个敏感个体里滋长、漫延。
  1.
  我曾听在平原长大的朋友对我说起孩童时对山和海无限地向往、想像,也听过雪山藏区的朋友说起自小就想翻过眼前这座山看看外面有什么,父亲告诉他翻过这座山还是山,别的大人也告诉他那将是一座山又一座山,没完没了的山,直到那个唯一的出外者归来,改变了叙述。唯一的出外者是描述外面世界的绝对者。
  不同的是,我寄居在小岛上,它是一种山脉,大海的潮起潮落和风平浪静给了我平原也给了我群山。我看得足够远,能看到变换的蓝与蓝汇于隐约的一线,幸运时还眼见虚无:海市蜃楼。我所能够向往的是去不同的地方看看,看不同的海,我现实的立足点基于一种海岸线。
  其实我不曾离开。我生来就是那个“被驱逐的孩子”,被弃于孤岛上。我想这就是我写字的命运的基因。在孤岛,对于整个世界,我是唯一的出外者,我是我言说的绝对。这足够的远、这丰富的空旷、这无情、这幸运一见的虚无,恰恰是为了将我引入它的极端,它的另一头,我写作的立足点,基于怎样的卑微、压抑与黑暗之地?
  2.
  2003年写作初始,我写过一篇短文《在石头下面》。
  我幼年很重要的一个记忆是外祖父盖房子。院子里一下子堆满石头,朴素又好看的石头是人们从海边的山崖上采来的,带着旧年海蛎子的残骸。外祖父说这些石头已被他计算过,不多不少,正好够盖一间厢房。
  近一个月的时间,人们把形状各异的石头拼凑起来,不得已才去改变石头原来的形状。他们是能工巧匠,这点从那些长长的补抹石缝的水泥条纹就可以看出,那些过于曲折的条纹像极了蛇行的痕迹。
  房子盖好后,院子里多出一块石头,接近正方形。外祖父把它搬到墙根去,摇着头说,它是怎么多出来的呢?
  它是怎么多出来的?我想着这个问题,外祖父不再提这事。那块石头在那里,好像它很久以前就在那里一样。也许在外祖父看来建成了房子的石头才是真正的石头,这一块石头不是真正的石头。
  我喜欢废弃的东西,因为它们会被我记住。这块石头成了我的凳子和桌子,玩累了我就坐在上面歇息,它吸引我也一点一点吸走我的体温,我在上面捏泥人、一个人过家家,当我趴下用鼻子闻一闻它时,它就散发出旧海水的味道。有时,我坐到对面无花果树粗矮的树权上,很长时间盯住它看,或者看看其它的东西偶尔也看看它,并想一想它是怎么多出来的。
  终于有一天,我把石头半掀了起来,光线一下子照进去。我看到一群西瓜虫、蚂蚁还有很多很多没有名字的小虫子,它们飞快地逃跑,向更黑的地方一一我掀不动的地方。小虫们跑进黑暗,光线下暴露着腐烂的草根、虫皮、死虫子和玉米饼的渣子……后来我就经常去掀动那块石头,看慌乱跑动的虫子,我一边吃力地干着这件事一边想我长大以后一定能搬起这块石头,那时就会弄明白小虫们跑到哪里去了。
  大约在我6岁的时候,爸爸从城市来到乡下老家,他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就像我掀开那块石头一样掀开了我的生活,强烈的光线一下子进来,我睁不开眼睛,我想和那些小虫子一起逃跑,跑到黑的地方去。而我没有力气再将那块石头掀开得更多,那更黑的地方是我最想去的地方。
  最终我还是被我的爸爸从石头底下拽出来,带到城里去了。我被彻底地暴露在我不熟悉的光线下,开始了我并不健康的成长。
  我后来的绘画和写作都和我的不健康有关。我写作,它是我目前为止可以找到的通往我的石头下面最隐秘的一条路。
  3.
  我写作,我仍在为自己构建个人岛屿,在离我童年越来越远的地方,我重建它。回归它。
  2013-6-26
  宇向诗选
  2009,中秋夜
  这人丁兴旺的一夜
  月亮们滚滚而来
  黑暗中偎在墙角的孩子
  如真理一般虚无
  在关闭的屏幕上,你看到
  一个独自在家的人
  一个伟大的演员
  一场蹩脚的室内剧
  一个所有角色的扮演者
  一个众人
  独自的众人
  一个人,众所周知
  信
  每天都有一些信在途中遗失
  它与不信有关
  它被风吹进树林,吹向
  林中的坟地、墓碑以及碑前的
  枯枝败叶
  经过光线,它弯了一下
  把死亡吹成一个美妙时刻
  每天都有一个美妙的时刻
  它与信有关
  它落向焚烧的落叶。落在
  乞丐指尖,落得下落不明
  或被狗叼着,进入
  动物世界
  每天都有一封美妙的信,落在
  雨中的路面
  就像脚印
  尘世被一步一步走远
  2010-5改定
  我的诗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那是我的诗,而你正读到它
  我永远不会飞起来,也不会离开,因为我脚踏大地,
  头顶天空,在为一首诗蓄备足够的阴影
  我有一把椅子,它从未发出声响
  我有另一把椅子,上面有个屁股印儿。一把没人坐过
  的椅子,灰尘已把屁股印埋葬
  我身上有块疤,小时候我妈打的,长大后我们“亲爱
  的妈妈”打的。没人见过它,而我随时能够到它。在
  夜里,它是我的诗
  我几乎是由疤构成的。于是,在拐弯处,我浑身闪亮,
  而太阳刺痛我的眼
  我爱上一个藏族汉子,他纠结的长发里黏着虱卵和经
  文,当越野车抛锚存雅江。我想着这件事的时候坐在
  馄饨摊前,嘴里含着一只被现实舔过的汤勺
  如果你重温《对她说》,请调到29分07秒,那儿有
  我的诗
  我的生活需要一场灾难,一场平息灾难的灾难。需要
  我的诗
  ReinalDo Arenas早已写出我的诗句,“我一直是那
  个愤怒/而孤独的孩子/总是被你侮辱/愤怒的孩
  子警告你/如果你虚伪地拍拍我的头/我就趁机偷走
  你的钱包//我一直是那个在恐怖/腐败、跳蚤/冒
  犯和罪恶面前的孩子//我是那个被驱逐的孩子……”
  我是那个孩子,“脸圆圆的,显然不讨人喜爱”,我
  喜爱我的狗,但它死了
  我养的小狗一条一条死去,那是我一点一滴的冷
  基督死于人,人死于他爱的事物。我该为准哀悼
  我在哀悼。别打扰我
  这是我的诗,请别打扰它
  2001——2010-5
  人行道上站着一个老妇
  她站在人行道上,好像
  在等我
  没错
  在片刻的意义上,以及
  在一个凝固的
  场景中。“等”
  是如此的真实
  一边是人。另一边
  是其余的人
  2011-9
  2011,水平线
  一旦登高
  心就坠向大地
  或投身于水
  此时,上空,下水
  太阳从两个方向
  灼伤我,如同两种宗教
  落单的白鹭在头顶
  转一圈,又一圈
  鸟在树林里
  莫名地哀号
  飞虫们念着经
  参差不齐里是私下的虔诚
  日日夜夜不间断
  永远都在,你看不见
  摸不到的地方
  荧屏闪着亮雪花
  山和树的倒影打着马赛克
  这水不大,可它可以
  一整个日子归我,单个的一个
  它不是名水,有隐性的博爱
  机缘要我遇它,就像
  某种细微的难以抚触的在我的一生里
  某种我的某一段脉搏只跳动它的事物
  突然
  一条鱼跃起,一块石子落下
  波纹是一样的
  动静是一样的
  2011-8
  欢迎来到不死的农庄
  只耍有星空
  我就仰面倒下
  很多天以前,我就是这样
  倒在病床上的
  淡蓝色的被单裹着我
  点滴。封锁的新闻。氧气
  一点点走失的体温
  一本滑落的诗集
  一个向下的天堂。好像
  瞬间就化作这农庄
  我怎么成为这农庄的压察夫人?
  我忘记了我应该忘记的
  摩托车拖拉机卡车和汽车
  白天曾经从这里驶过
  此刻在我身体的下方
  积满厚道、热力又潮汐样的命运
  我就这样摊放这身体
  存寂静之外
  是虫子们各门放歌
  是口袋里响一曲
  从音乐盒下载的Ihe Foggy DeW
  在寂静里有寂静的声音:
  我摊放这深心
  在道路正中
  光阴的法则覆我
  好像一张布
  被无形的手蒙过来
  如果此刻
  那真理偶经人世
  于群星下碾碎我
  飞溅,飞溅
  璀璨的骨肉
  2011-8
  取义波兰
  诗人生于1945,那一年
  苏共在波兰行使社会主义
  第二年,丘吉尔
  站上了美国的讲台
  拉下了举世的铁幕
  1980,团结工会挑战苏共
  整个国家都是监狱
  37岁,诗人移居巴黎
  1997,齐奥兰死去两年后
  诗人引用了他的话
  “人们笑得不虚伪
  而是真诚地笑
  因为他们是波兰人
  而不是X国人”
  1989,东欧剧变,波兰自由
  2011-9
  被神之手
  我家阳台对面
  轮番修建世界各地的风光
  今天,为了建百花大教堂
  (外壁是令人哭泣的苍白)
  一座印度寺院正被拆除
  妈妈来到阳台
  问我昨天有没有哭
  我答,小过是想出门远行
  三座新塑的橙红色头像倒了
  绿砖红瓦发着釉光的一面墙紧接着坍塌
  在楼前,像一个个被神的手
  迅速抽空的麻袋
  尘土一下子掩埋了我的房间
  2005.1.25
  大诗人改诗
  大诗人本是不改诗的
  他的行走其实是
  爱好者们的传阅仪式
  这便是他“行走即传阅”的来历
  他也会到小诗人当中去
  自然是被请去的
  大诗人也愿意被请
  在诗歌自习室里,偶尔
  赞叹某人写得真好
  多数时候沉默
  他要找出那个一念之差的人
  破一次例。试着加深一次拙劣
  比如这次,一句“爱和恨都是卑微的”
  让他眼睛一亮
  他用铅笔把“卑微”改成
  “卑鄙”,说,力量就出来了
  2(005-1-14
  撒旦
  一生我做一个祷告
  配置我。使用我。一个完美的奴隶
  但我的主仍未察觉
  我变得如此具象,忠实如狗
  所以我,仍被弃置
  不,这也是谎言
  我被逐步引入暗处
  潜心追求真理
  2005-1-9
  女巫师
  我高龄。能做任何人的祖母
  当我右手举起而具
  左手握住心,我必定
  货真价实。拥有古老的手艺
  给老鼠剃毛。把烛台弄炸
  被豹子吞噬。使马路柔肠寸断
  分崩离析那些已分崩离析的人
  我懂得羞涩的仪式
  会忍痛割爱。当太阳自山头升起
  照耀舞台中央的时候
  我就是传统,无人逾越
  当我把祭器高举
  里而溅出幽灵的血。是我
  在人间忍受着羞辱
  我是思想界最大的智慧
  最小的聪明。调换左右眼
  就隐藏了慈悲和邪恶
  而在每一个精确的时刻
  我到纺织机后配制泪水
  把换来的钱攒起来
  现在我打算退休
  成为平凡无害的人
  2005-1-9
  口袋里的诗
  一首诗放在口袋里
  如果挨着钥匙
  它会和钥匙链一起发出不安的声响
  如果和硬币在一起
  也不会变成钱
  它更像糖,变粘并散着甜味
  如果和纸中在一起
  它会被揉皱并磨烂了边
  如果和另一首诗在一起
  我想像不出怎样
  但如果它挨着避孕套
  它们就形影不离
  这多叫人高兴
  只有它们是为爱情留在了那里
  2002-1-29

  诗歌月刊 2014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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