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头村印象
夏烁
已经有很久了,我不知该如何去想象乡村,现实中,它们在迅速地成为“郊区”,在城市化、标准化的进程中告别寻常巷陌和鸡犬相闻里的诗意与乐趣。而进入马头村,尽管我第一次来这个沿海半山区的古村,却觉得它于我很相熟,也许是因为它一直存在于我对乡村最初的美好构想中,在千年自然与人文的交辉中保持住了乡村的从容与灵气。
原始的气息扑面而来,这原始并不意味着落后,而是这个村子仿佛是一直都自然地生长着,按照马头村人的生活需要悄然地做出调整和适应,没有大拆大建和拔苗助长的痕迹。人们依然生活在钟毓灵秀的马头村,生活在贤者能人所生活过的地方,也因此,这里洁净、含蓄,不负“教授村”“将军村”的美名。沿着乡间小道一路走过去,两旁白墙灰瓦的矮房里静谧安闲却也不乏人间烟火。老人们聚集在路边的凉棚下闲看来自外面的世界的过客们,领队驻足向他们介绍这群游客的来历,老人们欣慰地点头又和领队挥手作别,像是托付他带着客人们领略马头村的美丽。路过一家老式的剃头店,透过窗子能看见昏暗的店铺里全是陈旧却扎实的剃头家伙,甩在椅背上的毛巾还冒着热气,这些绝不是做样子给游客看的摆设,剃头师傅却不在店里,大概是刚才的那群老人中的一个吧。
远没有想到这里有那么多旧宅,踏着长满青苔的石板路在一重重大门小门间走进走出,飞檐翘角、山墙高槛不断,像是走进了古建筑的迷宫一般,一进复一进,眼前的颜色变得越来越简单,那是几百年日月映照过的砖瓦、木材和草木的颜色。来不及去记住来路或辨认出口,我们早已迷失了方向。窄道和弄堂分散了人群,自然地避免了过度的热闹。但转身之间和台阶上下总会与人相遇相视,几个从前只知道名字的人,也在这样的接触中认出了彼此,相约走上几步,谈些关于文学和写作的断章,在这古朴幽雅的建筑之间,倒也很相宜。外墙用砖瓦砌成,虽见斑驳,却仍挺拔可靠。大门内常是三合院,建房用的木材早已在岁月的侵蚀下剥落了色彩,显出木头本身的颜色。木头的是温暖、亲和的,如今暗淡的木色中吸纳了院落曾经的热闹与冷寂,记录了家族和时代的变迁。窗棂、木柱上的雕花细致复杂,屋子的主人当初建造这精致的院落时,也许正是怀着将它传世的想法,打造他梦想中的家园。在一个院子里,我看见一扇美丽的窗户,窗框上的木头纹理和斑节历历可见,窗玻璃上映着对面马头墙上镂空的飞檐,如蕾丝般精致,墙上烟熏的痕迹也愈发使得玻璃窗上的影子如一副生动的水墨写生。而窗内,不知是谁挂了一块缎面白底绣花的布当做窗帘,随便地用几只小夹子夹住,以致最上面的布面挂落下来,看得见屋子里的黑。那为数不多几朵玫红色小花连接着隐隐约约的藤蔓,零星地点缀在窗帘上,马头村到底是有诗书家风,随手一挂也是清丽、淡雅,和这院落丝毫不会违和。历史最悠久的被当地人叫做“酒坊”的院子中,大门门额正反面都饰雕文字,前为“攸宁”,后为“华封”。“攸宁”出自《诗经》“君子攸宁”,意味着子孙茂盛的可贺局面;而“华封”典出《庄子》“华封三祝”,是华州人对上古贤者唐尧的三个美好祝愿。此地的人文传统,让人不禁感叹浙东实在是藏龙卧虎之地。
作为一个在古镇长大的人,我很快便识出马头村的真实。在各地都以“古”为特色建造起一个个实为主题公园的古城、古镇、古村、古宅……的时代,马头村幸运地保留了明清、民国的古建筑群,伴以古樟古井,无需为了向外界献媚而重建或新添某些四不像的景点,千年来积攒成的天地灵气也得以在这份自信中继续滋养马头村。而习惯于只用购物来证实一次旅行的人到这里来也难免会失望,马头村人并不贩卖什么,泛滥全国旅游景点的各种雷同的工艺品在这里也难觅踪影。这里只是一代又一代人生活的地方,遍地是耕读传家的遗风,马头村人在祖先构架好的格局里,见证人世沧桑,这种不变的姿态,赋予了马头村一个千年古村才有的从容的诗意。
像是迷宫都有隐藏的捷径一样,看完大大小小的院落,也便自然地走出密集的建筑群,像是做了一次深呼吸,来到豁然开朗的地方。孩子们大概是刚放了学,在路上追逐打闹。路过一个水塘,四四方方,清可见底,有细流不断涌入,不知是何时建的。几个妇人在塘边取水,我也很想取一瓢来喝,但没有工具,也不知这水到底是什么用处,只好作罢。关于这清澈的水塘,以及刚才的古宅,如何保护和利用,村人们之间一定有他们自己的约定,我们路过就罢。也说不上这里能缓解所谓乡愁,因为真正的乡愁只存在于故乡人的心里,也只有故乡人生活着的乡村,才能保留住乡愁的深厚根基,那是游子的出发与归宿,也是诗与歌的根源。像是画布上的留白,在离开马头村的时候,道路渐渐开阔,两边的房屋也都隐退,唯青山绿树相伴,不远处还有一所教堂,不知道马头村有多少信众,只是在心里想,这里的确上天守护着的地方。
文学港 2015年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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