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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的谬误(组诗)

时间:2023/11/9 作者: 诗歌月刊 热度: 17662
  潘洗尘
  一吐为快
  对于这座没有血色的城市
  我总是欲言又止
  这正如我讨厌它的
  总是不够含蓄
  不够含蓄的城市
  有着绝对刚烈的外壳
  刺破青天的屋顶
  和锐利的冰锋
  很难让人想到
  它的薄情寡义
  薄情寡义的城市
  被瑟瑟发抖的街道
  切割的体无完肤
  当街盛开的塑料花
  迷漫着死亡的气息
  在整个与大自然失去关联的
  漫长季节
  我懒得想象
  也没有想象
  没有想象的城市
  无所谓白天黑夜
  我偶尔的一次行走
  却被飞驰的车辆
  溅了满身泥水
  盐碱地
  在北方松嫩平原的腹部
  大片大片的盐碱地
  千百年来没生长过一季庄稼
  连成片的艾草也没有
  春天过后一望无际的盐碱地上
  与生命有关的
  只有散落的野花
  和零星的羊只
  但与那些肥田沃土相比
  我更爱这平原里的荒漠
  它们亘古不变默默地生死
  就像祖国多余的部分
  雪的谬论
  这么久了我一直漠视
  许多关于雪的谬论
  现在该我说了
  在北方雪其实是灰色的
  与纯洁无关
  尤其在城市雪就是一种自然污染
  它们习惯与灰尘纠缠在一起
  腐烂成泥水再腐烂城市的
  每一条大街
  每一个角落
  再简单不过的一个问题
  却在人们的口中或笔下
  长期得不到正视
  这到底是故意呢
  还是仅仅因为懒惰
  内心的凭悼
  在我的家乡每逢第一场冬雪过后
  我都会黯然神伤
  那时我可能才七岁
  或者十二岁
  但那时我肯定已经懂了
  每个人不管活上多少岁
  一生也只会死一次
  树却要活多少岁
  就死多少次
  所以在我的家乡
  每逢第一场冬雪过后
  当树只剩下躯体且尸骨已寒
  偶尔有鸟儿叶子般栖落
  我都会黯然神伤
  但大人们当时并不懂得
  我内心的凭悼
  不去江南
  不去江南不去江南
  江南的山雾蔼重重
  江南的水愁肠百转
  不去江南不去江南
  江南的月斜影疏照
  江南的风吹面不寒
  不去江南不去江南
  江南的雨九曲千徊
  江南的梦醒来无痕
  不去不去
  我们快意恩仇我们替天行道
  我请求一支军队
  然后啸聚山林
  我们桃园结义
  我们梁山好汉
  早晨我们和林中的鸟儿
  一起唱歌儿
  关关雎啊在河之洲
  日上三杆我们习武
  晚上我们就生起一片篝火
  我们春秋战国
  我们席地而坐
  道可道非常道兴利除害
  名可名非常名兼爱非攻
  累了就一起面向西方
  唱平安夜唱圣善夜
  我们要收容天下所有的乞丐
  教他们开荒种地
  自给自足自食其力
  我们要开一个全世界最大的保育院
  收养天下的孤儿
  我们还要办学兴教让每一个失学的孩子
  都有一张宽大的书桌
  我们不杀富但济贫
  我们要抓尽洲城府县所有的污吏
  办他们终生的劳动教养
  他们想吃肉尽可以吃肉
  想喝酒尽可以喝酒
  但是就不能再危害百姓
  就不能再危害社稷
  我们只反贪官不反皇帝
  我们不要东京不要鸟位
  但也永不招安
  我们一支仁义之师
  我们一支无所不能的铁军
  穿过岁月的烽烟
  我们神兵天降
  我们要在绞刑架上解救萨达姆
  然后让他手捧古兰经
  从麦加起程一路传教
  直至终老
  我请求一支军队
  然后啸聚山林
  我们快意恩仇
  我们替天行道
  知恶行善无罪可赎
  这个梦已连续做了十年
  直到昨晚我手起
  刀口并不锋利却也能把头
  砍成西瓜
  虽然醒来我仍不能如释重负
  但梦到这个程度还是让我很兴奋
  长达十年的心理训练终于结束
  此时我的体温就是梦的温度
  这些年来我一直心怀友善
  面带笑意
  做许多对自己苛刻之事
  原谅所有不该原谅之人
  对于一切恶人恶事和恶言恶语
  以及形形色色的诡诈和欺骗
  我总是表现的比我的本性
  还要温和
  但有些词毕竟早已在我的内心
  结上了厚厚的茧子
  比如刀口舐血替天行道
  比如马革裹尸快意恩仇
  世界上有许多该杀之人
  但必杀之人
  只有一个
  知恶而尽善善达天下
  只为那最后的一刻
  可以毫不犹豫
  且无罪可赎
  是谁手握凶器站在我卧室的玻璃门外
  我只能从中间
  开始描述这个梦境
  之前的一切已非常地模糊
  仿佛是一次飞行西部的群山
  一条水流不畅的护城河
  以及东北某地
  我家乡的小镇
  记忆在此后渐渐清晰
  我一定是和谁在去看一场演唱会
  尽管到底看没看过那场演唱会已被梦中省略
  但我却清晰地记得
  那场演唱会的名字
  然后就是听到了巨大的声响
  那是一个带有巨大金属顶的空中游乐艇坠地时发出的
  我曾在某个海滨城市玩过这种游乐艇
  整个坠落的过程和铁盖子是怎样被掀开的
  再一次被梦省略
  我只是在拥挤的围观者中间
  看到了血泊中一对父子的脊背
  以及他门各自流出的粪便
  那父亲一定是死了
  但孩子依然在哭
  此后我到底是在向什么人
  不停地讲述
  惨剧发生的过程
  鸣——
  嘭!
  嗡——
  第一个是游乐艇在空中旋转时的声音
  第二个很短促
  是游乐艇坠落后铁盖子撞击地面的声音
  而第三个则是围观者一拥而上时发出的声音
  最后一遍讲述时的场景
  分明已是我午夜的家中
  一个空旷的老式大宅
  我试图扣紧大门上老式的门锁
  却发现黑漆门板上缚着
  我早已死去多年的舅舅
  老宅里的房间很多
  但亮灯的却只有一间
  我过去报馆里的两个女同事
  正一边谈论那场演唱会为什么会停演
  一边为我整理洗好的床单
  怎么有那么多的床单啊
  我说这些都送给你们吧
  等你们再婚时好用
  可能我的手势引起了她们的某种误解
  她们的穿着有些暴露
  此时我想该给所有的亲人
  打一个电话了
  告诉他们不要到一切悬在空中的物体上去
  揽车过山车
  包括飞机
  这时锁紧的大门被突然地撞开
  一个手握凶器的黑衣男人
  径直地冲进了一个房间
  我随手拎起一把木制的椅子
  但一切
  已来不及
  那个房间住着我的爱人
  以及我的妹妹和她的孩子
  随后我再一次看见
  空中游乐艇坠地
  而我的爱人以及我的妹妹和她的孩子
  就在那个游乐艇上
  ……
  惊醒之后我极力地想睁开双眼
  却突然发现
  梦中那个手握凶器的黑衣男人
  此时竟站在
  我卧室的玻璃门外

  诗歌月刊 2009年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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