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　珉
　　临淄
　　１
　　在这块土地上有太多的东西，
　　有太多的东西重叠在地下，
　　仿佛动一动念头，
　　海水就从四面升起，
　　吞没天空。有太多的东西，
　　在无数死亡集中营的土地上，
　　捏出的陶罐，可以烧出令人心碎的光芒。
　　2
　　孩子们欢乐如萤火，飘忽在灼热的日光下。
　　孩子们的嬉笑，奔跑，说话，
　　长于三十个黑暗的世纪，
　　孩子们瞬间就长大。
　　长大，衰老……如我，在白天，
　　艰难地穿过鬼魂拥挤如沙子的隧道，
　　去看牡丹——
　　红牡丹香艳破城，白牡丹片片凋零。
　　阳光静如钟磬悬挂在绿茵中，
　　我伫立在这里，
　　却不能敲击并歌吟，我不是那个曾经的艺人。
　　3
　　这些酒器，杯子和坛子，
　　这些陶制的酒具，青铜的酒具，
　　早就丧失了迷幻的琼浆。
　　在玻璃罩中，稀薄的空气里，
　　时光是尚未去净的泥屑，
　　不能再苛刻一下的渍垢。
　　啊，无言的时光，花朵成泥的刻痕化石，
　　提醒着黑暗的弥漫，提醒着我，
　　这是在地下，在死的腹中蠕动。
　　我爱酒水，爱这些精致的酒具。
　　如今我们的三焦叶，
　　我们的茅台，我们的青啤，
　　只是从廉价的玻璃中流过……
　　美，泛滥在烟雾中，且如烟雾之飘散。
　　2008年5月
　　收藏（6首）
　　一
　　你们从时光中向我走来，
　　弯曲的冰面，绿漆刷出的植被，
　　一个孩子把你们追随，
　　他画在白桦树上的小人小狗都活过来了。
　　一条条如环的白桦树皮，
　　旋转在水晶的中心，
　　世界像一个口袋翻出它的里子，
　　你们从时光中走出来。
　　风暴的呼啸远若呼吸，暴雪软如花瓣，
　　只有记忆的光柱让天空辽阔，只有星辰
　　意味着遗忘的空间并没有消失。
　　劳动的姿态，力的虚线，笑的跌宕，你们的一生
　　简化为一盘残局里的棋子熠熠生辉。你们
　　从时光中走向我。而一个孩子
　　最终跑在了前面，
　　直到他和你们一般高，
　　直到你们消失在他身后，黑暗又来，
　　时光的珍珠锁进蚌里。
　　你们从时光中走来，也消失在时光里，
　　你们只是把他送给了我，
　　而我只是在马路边刷绿漆，在绿漆上写诗。
　　2007-8-15
　　二
　　哈巴的初冬，比一只坛子更宁静。
　　一样宁静的阿穆尔蔚蓝在晨光中。
　　黑色火山石上，阿良人的图腾。
　　依约若浮冰，阿良少女闭着眼睛。
　　她闭着眼睛超然于灾难和凶煞之上。
　　而幸福，并不需要看见了才能拥有，
　　幸福是大马哈鱼年年贡献的鱼籽酱。
　　你祈祷在淼淼的岁月之外，
　　巫师刻下你的脸庞，
　　他省略了五官，
　　优美的曲线一直在暗中明亮。
　　2007-11-09
　　三
　　我和你，浮现在这里。
　　光，浮现在这里。
　　泥土的幽暗，钻石的尘埃，
　　跌宕出笑的火苗、骆驼的铃声，
　　仿佛高悬又漫长的水渍线，都在命名这里。
　　可这里，无以名之。
　　我和你，孤独的巢穴，铭记这里。
　　一如繁华的梦又遗失在梦里，
　　这里的飞鸟，这里的花朵和果子
　　也消失在这里。消失了这里。
　　我和你，浮现在野兽之上。
　　云雾依约在这里，只是恍然之际，
　　太阳和月亮——
　　光的深渊，冰的渊泉——
　　出自这里，出自你的身体。
　　这里无以名之，你就是这里。
　　你就是这里，不论你在何地，
　　你都是这里。我为你打造门，
　　我为你开掘，有河水
　　的地方就有路，就有门——
　　巨石之门、树木之门、金属之门……
　　云雾的门飞行在天上。
　　从此，不论我在何地，
　　都可以跨过门槛走向你；
　　而万事万物也涌出门来，
　　涌出你，涌出这里。
　　2007-11-27
　　四
　　劳民伤财的时代，日益衰减的野兽，
　　游移在穷山恶水中。可怜的自由
　　是在走向死。衰老的还有
　　时间，已经生锈。
　　时间不倒流，科技赠给我们吃垃圾的野兽。
　　2007-11-29
　　五
　　空虚不是幅员辽阔，是星星
　　也填不满的领域。
　　我们把土地扔进去，
　　把海洋扔进去，
　　把地球扔进去……
　　忘了也没用，
　　我们把自己扔进去。
　　如果只有一个地球，
　　我们并不知道末日；
　　如果还有另外的地球另外的人类，
　　那正是我们的安慰。
　　2007-12-10
　　六
　　我们祈祷上苍已经万年，
　　上苍成了纸板、水泥墙和彩钢。
　　上苍，我们堕落到今天，
　　用铆钉就能找到和你的关联。
　　我们在箱子里，
　　你就是箱子；
　　我们去了箱子外，
　　你还是一只箱子——
　　已经被抛弃。
　　上苍，你真的是一只箱子，
　　你也在我心里，
　　你真的已经被抛弃，
　　那我们就一起沦落在黑暗里。
　　2007-12-12

　　诗歌月刊 2009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