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赵霄的长篇小说《谷弘胭》人物命运
赵霄是一位乐于叩问生存状态,敢于将笔触及生命意识里最潜在、最深沉层面的漂亮的年轻女作家。她的长篇小说《谷弘胭》通过描写谷弘胭对生命意识的参悟和对生的自殇式超越以及几个小人物无法摆脱这种超越定律的坎坷人生来拷问生存价值,解读人的死亡意识,探寻人的生存方式;并试图采取一种理想的另类方式——爱——来消解人对生的疑问。整部小说展示了人类生命意识中玄远的、深沉的、具有悲剧性的美学意蕴,也给人们提供了关于生命意义的新颖解答。
一、展示生命意识里的悲剧意蕴
生命意识是指人类发展到一定阶段后,对生命本体在宇宙中的位置、生存的意义、人生的价值诸问题的高度关切和思考,以及在此基础上对生命自由的追求、对生命痛苦的超越。生命意识可分为两个层次:浅层次的生存意识和深层次的价值意识。也就是说,人在现实社会生存应当是物质性的生存意识和精神性的人生价值意识和谐地相融在一起的,物质性的生存意识是个体的本能生存意识,精神性的价值意识则是对生存意义与人生价值的追求,是一种生存信念与希望。人生是在人们对生命意识这两个层次的不断追求和拷问是所彰显出的生存的悲壮意蕴,以及在此过程中生发的对希望与新生的憧憬。
(一)此生的空幻:否定古老生存模式的悲剧意蕴 人们都因希望而生存,需要把此生的所有意义都在希望中得到解读。太阳的升落反复,代表着时间的无限与永恒,代表着新生与希望。
“谷弘胭7岁时问他的母亲:妈妈,人活着,每天都是这样的吗?太阳升起又落下,落下又升起?他的母亲回答说:是啊,天天如此。于是,小男孩找了一根绳子,到村头的庙宇,在庙宇的房梁上吊死了。”[1]P87
而在七岁的谷弘胭看来,太阳这种无休止地重复,在绵长瓊绝的历史时空中,更张显了个体生存的渺小而无意义。“每天都是这样的吗?”当他的这个疑问在妈妈那里得到“天天如此”的确证时,更滋长了他对生存意识的空幻认识:人的生与死在太阳的升落反复中更替、重复,重复自己,也重复别人,没有新的希望可言;死亡其实是生存的延续,生只是为了死亡。在谷弘胭的生命意识里,此生变成了空幻,生命本身不过是一个无意义的存在。他在此种维度上对莲花村那种亘古不变的古老生存方式进行参悟,从而最终超越生与死走向自殇。
“春天,驴篓里装满种子和发酵的粪便……夏天,驴背上的背篓里装满青绿色的豌豆和金黄的麦穗……秋天,毛驴背上是成捆的红高粱……冬天,莲花村人则用毛驴从山上驮着一堆又一堆的柴火……”[1]P90“四舅说,人啊,高贵也好,卑微也罢,总之,晃晃悠悠,晃晃悠悠,要走完一辈子。”[1]P86
这就是莲花村人亘古以来的生活模式与信念,一种最单纯的生活方式和趋近于平庸无聊的生存信念。在这种生存方式与信念的支使下,许多人不想也不敢去过问生的意义。他们为生找到的意义不值得以生去换取。因为他们一开始为之信仰和追求过的信念到最后都是趋于苦难和空幻。
二姨爱上青梅竹马的小兵,但偏偏小兵患有严重的“恋母情结”,在感情上、在家庭上显然都不能接受二姨。而换亲的古老习俗又逼迫二姨另嫁他人。此时的二姨就死志已生。小兵严重的“恋母情结”使得他杀了与他寡妇母亲有暧昧关系的表舅并最终被判处死刑,二姨在得到小兵判刑的消息后无法为自己的生找到任何依托而自杀。
四舅天生残废,从小受人嘲弄耻笑。他开始的生活信念就是:用牲畜驴的低等来抵挡其生命的卑微与缺陷。“四舅说,我瘸,可我的驴不瘸,不瘸的驴,让我骑,让我赶。卑微的人呢,总要养些牲畜在身边才能活下去;高贵的人呢,不养牲畜但要养一些卑微的人在脚下。”[1]P89靠的就是用比自己更低等更下贱的驴来作为一种精神替代品才能生存。这让人觉得荒谬而又值得悲悯和同情,但是对于莲花村人来说则是合情合理。
二舅的生存信念就是成家生子,然后立业。可惜“他活了近40岁什么也没干成”,但他仍用莲花村人那套传统的精神胜利法,也是四舅用的那种精神替代法来取得生命意识上的充足。他是5个孩子的父亲,与任何事业有成的男人相比,他都觉得自己拥有子孙后代数量上的优势。“二舅认为,孩子少的男人是渺小无意义的。”[1]P113五个孩子成了他自己卑微之身的卑微抵挡品。但是结果恰恰相反,在他看到山外的真诚热烈的父爱和自己几乎“荒唐和盲目”的父爱的天壤之别时,他感到震惊和羞愧。他继承着祖辈的荒唐和盲目,而他的孩子们又将来继承他的荒唐和盲目,他因此也就陷入了对生的恐慌和空幻。而在此时,一生崇拜谷弘胭的四舅早已和他的毛驴走向了莲花山的万丈深渊。
然而更有一些人对生的意义是毫无感觉的,他们的生存条件与环境(包括风俗习惯)只允许他们为活着而活着。就算他们本身的生存行为在客观上是一种不自觉的被动的寻求生的意义,可他们最终都步入了“谷弘胭”的归宿——此生的空幻。三舅就是如此。三舅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他觉得自己活得像梦一样飘忽,不知道自己到这个世界上干什么来了。”他能演会唱,且“扮相俊美”“以至于方圆十几里的姑娘、少妇都争相来看”,是莲花山一带的名人。但是按照古老的风俗习惯,他既无厚彩礼娶亲又无姐妹换亲。无奈之下买妻过活也被卷家骗走。最终在这无所适从的命运摆布下,混迹于“梦境”似的现实中。
可见,谷弘胭的那种悲剧式空幻认识与自殇式的超越无疑是对莲花村古老生存模式的否定,也是对普遍意义上的生的否定,生命意识里充溢着极强的悲剧意蕴。谷弘胭以及那根代表他灵魂的红布条成为莲花村人的梦魇,成为一种无法跳出的宿命规律进入其后人们的潜意识,也成了他们灵魂的归宿点。
(二)探寻生存新模式:抗挣古老生存方式的悲剧意蕴 当然还有力图摆脱这种平庸无聊的古老生存方式,去主动寻求一种全新的生存模式和意义的人物。这些人企图通过改变自身的命运来证明谷弘胭对生命认识的错误,但最终无法摆脱谷弘胭生命意识的空幻定律,他们的抗挣同样充满了悲剧性意蕴。
绿豆就一把扯下了莲花山学校里那代表谷弘胭灵魂的红布条。在他与三美人不可能结合成为现实后,他就发誓要干出点成绩来。但而后在城市文明的生活环境下,他做出了什么成绩呢?没有。在城市生活的重逼下,他无法适应,最终在犯罪后的强大心理压力下服药自杀。当年和绿豆一起在学校扯下红布条的小雪同样在追求新的生存意义,她也企图以自己的方式改变命运。但在这个繁华的物欲横流的都市文明里,单纯天真的小雪有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被欺骗被凌辱,在肉体上更在精神上。“莲花山学校里,谷弘胭那块红布散发出的神秘让小雪觉得生活的虚无和缥缈……”[1]P120她同样没能否定谷弘胭生命定律,相反的是印证。
抗争最强烈最自觉的莫过于二丫。“二姨和小兵死后,二丫含着眼泪说‘盼来,小兵,怪就怪你们太懦弱!’随后她把蘸了锅底黑写的大幅字帖,挂在她家被烟熏焦的墙上。字幅上写着:不信天不信命,只信自己双手来苦拼。”[1]P147在这种强烈的追求新的生命意义的欲望下,二丫成功的成为莲花山有史以来第一个“女秀才”。而后在山外的都市生活环境里,她也远比绿豆和小雪要顺利幸运得多。她嫁到了一个高贵富有的城市家庭并拥有一份满意的工作,丈夫和家人也都待她不错。这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否定了谷弘胭生命定律,证明了只要自己努力拼搏摆脱那种古老的生存模式和观念,就可以得到赋予新内涵的生的意义。但事实并非如此,她与生俱来的生活观念和节俭方式无法在这个挥霍无度的城市里适应,而她同样与生俱来的坚强性格又使得她不可能让步,并最终导致家庭破裂。下岗后的二丫在重新走上教师职位上时,“她开始怀疑‘不信天不信命,只信双手来苦拼’的口号了,拼来拼去,最后她发现,人是拼不过命的。”[1]P150她相信命运之后等待她的自然也就是走向谷弘胭式的生的苦难和空幻了。
(三)关注小人物的生命情状:追问生的悲剧意蕴 《谷弘胭》以这种多线并进式结构叙述了一种“凡我”的生活痛苦状态。小说中几个典型人物是莲花村的几个平凡村民,他们生存时间的跨度没有清楚的显示,他们生存空间的跨度也很小——主要是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山村,另外还有一个不知名的城市——带有现代都市文明意味的“山外世界”。他们所做的一切都与那些具有国家、政治、社会等等性质的责任和意义没有很明显的联系。他们既不是很明显的君子、贤人,也不是作为各种社会道德规范和人格的范例。他们对国家、社会并没有做出多少贡献,对生活也没有更高的要求。就凭着生活的本能在他们生存的空间里苦苦挣扎。赵霄就是通过揭示这样一种平凡人生活状态的悲剧意蕴,来诉说一种生的苦难和空幻,上升到人本身存在的生命意义寻问的深度。以一种强烈的生命意识自觉地关注人的种种生命情状。正如卢梭所说:“爱我们的同类,与其说是由于我们感到他们的快乐,不如说由于我们感到他们的痛苦。”[2] 歌德也说:“人们会遭受许许多多的病痛,可是最大的病痛乃是来自义务与意愿之间,义务与履行之间,愿望与实现之间的某种内心的冲突。”[3]P86可见,生命的痛苦就是内在意志冲突的一种体现,是生命存在的一种永恒现象。内在意志冲突也就是意愿与义务、意愿与能力、意愿与可能、意愿与现实之间的冲突,这在每一个人内心中都有不同形态地存在。这种生命意识存在的痛苦,就是生命现实存在的痛苦的内在依据。而对这种生命痛苦状态的现实揭示与关注,其本身就是一种强烈生命意识的觉醒与体现。
赵霄通过这几个典型人物的生存状态和不同生活走向来完成对生的悲剧意蕴的追问。莲花村这群人在不同的生存方式走向和不同的生活信念里却步入了特定环境下的同途。即最终都在谷弘胭这个带有神秘宿命主义色彩的灵魂招引下趋于对生的幻灭。他坦然、挣扎、抗争却始终阻止不了他们最后的精神性生命的覆灭。他们都无法为自己的未来生存找到新的信念与希望,无法为自己的整个生存找到有意义的依托甚至借口。可以说,《谷弘胭》所透示出的对人的生存状态悲剧意蕴的关注会使读者很想去思索里面人物生活的意义与价值,会自觉地去思考生的意义。而且通过对其中的种种生存情状悲剧意蕴的认识与体悟,读者也不得不重新思考人自身以及人赖以生存和为之生存的信念与意义。人正是通过这种不断的思索和探求才能取得自身的进步的。
二、死亡:生命意识的超越层面
死亡意识是主体对生命死亡毁灭的深层意识上的体悟,死亡固然是一个神秘莫测的黑洞,人也无法亲自体验到死亡究竟是怎样一回事。但人们对死亡的思考与体悟都是为了使人更深入地理解生的意义。因而,死亡意识是生命意识的一个超越层面,不过显得有些另类。
(一)死亡:生存意义的体悟 人的死亡,作为一种不可更改的自然规律给人类带来永远挥之不去的阴影。人们无法摆脱死亡,死亡是人的必然。那么人类能够选择的就只是对待死亡的态度而已,或消极、或悲观、或积极、甚至超越。孔夫子就说:不知生,焉知死,强调追求生的意义而不去过问死亡意识。这对儒家入世的功利主义自然有着很大的激励与促进作用。这个是旁白不必讨论,但将死亡意识置于生之外却有些过于武断。其实我们可以通过对死亡的感悟来反照出对生的意义的认识,因为死亡存在的阴影而使生变得珍贵。我们可以在死亡来临前争取更高的人格价值,以获得更大的生命意义。恩格斯强调过:“今天,不把死亡看作生命的重要因素,不了解生命的否定实质上包含在生命自身之中的生理学,已经不被认为是科学的了,生命总是和它的必然结果,即始终作为种子存在于生命中的死亡联系起来考虑的”[1]P136这就说明了关注死亡的感受,必然凝聚和集中着对人生认识的真谛,即使并非上升到真理的等级,那么也一定有对生命意义的体悟。
(二)死亡:生存意义的否定 谷弘胭毫无顾忌地走向死亡,就在于他通过太阳的升与落延伸到人的生与死,并认识到死是生的存在的必然。也是在这种维度上他否定了生的意义。而他以及代表他灵魂的红布条却成了死亡的象征。谷弘胭以及红布条作为死亡的象征,作为一种死亡意识始终像风一样无所不在,笼罩着莲花村人。而生的本能又迫使他们对死产生莫名的恐惧。他们继承了谷弘胭式的死亡哲学,但却在肉身生存的本能冲动下,他们无法达到谷弘胭的高度。因而每当莲花村人在生命的自由意识被压抑或者生存的本能欲望受到抑制感到痛苦时,谷弘胭以及红布条就会出现于他们的意识里。小说中的“我”在看到二姨自杀后的尸体时产生巨大的对死亡的恐惧,“死亡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征服了我。”[1]P111“7岁的谷弘胭,学校房梁上那像游魂一样的红布条……统统钻入我的脑海。”[1]P110小雪在两次被欺骗与凌辱后,精神陷入绝望,“刹那间,那块象征谷弘胭的红布又飘到了她的眼前……”[1]P137还有“我”在分娩受到巨大肉体痛苦时产生的死亡的幻觉依然是“谷弘胭那块久违的红布飘荡而来……”[1]P156
(三)死亡:生命意志自由实现形式 但赵霄在《谷弘胭》中所透示的生命的死亡并不是生活中一般对死亡痛苦的普通场面描绘,她是通过对死亡的展示来使人感受到生的有限性,感受到生的自我意识。在小说中,我们看到的是:死亡是生命的存在形式,对死的存在的痛苦承受,更能珍惜现有生的有限与意义。文中的“我”在经历了分娩的巨大痛苦几次差点死去,她多次在恐惧中向医生发出凄厉的求救声。小说花了大量的篇幅描写“我”当时的垂死状态与感受。在这种对死亡的“间接体验”下,“我”深刻悟到:生的珍贵与生的另类意义(这另类生的意义在下文会讲到)。赵霄在《谷弘胭》中所展示的死亡意识的另外一个主要方面就是:认为死亡是生命意志自由实现的一种形式。在生的世界里,生命意志力不可避免地要受到客观世界的压抑,只有在死亡中,才能充分实现生命意志的自由。四舅便是如此,作为受世俗人嘲弄的生理缺陷之人,他只有在死亡中得到生命的无憾和自由。因而他最终选择走向莲花峰的万丈深渊。绿豆也是一样,在新的都市文化环境里,他无所适从。都市生活给他的重压使他透不过气来,他无文化,无地位,更无钱,自然要为视金钱万能的都市人所蔑视。而更痛苦的是蔑视他的还有自己的老婆。身为男子汉的他不得不铤而走险,却最终因为自己内心的恐慌与畏惧而心理崩溃。其实这种恐慌与畏惧不仅是对犯罪行为更是对他无所适从的都市生活环境所注入他生命意识里悲剧意蕴的揭示。这注定他只有在死亡中才能找到新的自由,才能满足一切欲望。尤其是在小说最后“我”魔幻似地邂逅小雪的那段,这其实也是一种死亡世界的寓意象征。小雪和绿豆在这个死亡的自由世界里得到了他们生所想拥有而无法拥有的一切。这不是将死亡视为另一片生命自由意志实现的乐土么?
三、生的诸种消解方式
生的消解指的是人们对待生命意识里悲剧意蕴的态度和看法,也就是说,人如何消除对生的种种疑问困惑和对死亡阴影的恐惧,进而取得更高的人格价值与生命意义。在生的苦难和空幻意识的冲击下,在死亡阴影的笼罩下,在无以把握的命运后面,人该怎样活着?人们如何消解着对生的疑问呢?面对这一关于人类自身的亘古问题,中西方都有不同的消解方式。而赵霄在《谷弘胭》中又是以一种另类的方式消解着对生的疑问。
(一)西方理性与非理性的统一的消解方式 对人类自身的不断拷问始终是中西方文学的一条共同主线,而对人固有的生与死的理解和思索在中西方却有不同的体现。西方人从一开始就将人与宇宙自然区分开来,个体本身与自然是有区分的,自然只是人认识参照的客观物体或者干脆就是人的理念的模仿物。柏拉图就提出世界是人理念的模仿物,而文学就是模仿的模仿。而西方文学中,西方人也已经习惯了对生与死的直接审视和理性思考。古希腊悲剧《俄狄浦斯王》、《被缚的普罗米修斯》等就是因为通过对人的生与死的高度展示和思索,从而达到震撼人的心灵的。“生存还是死亡,那是要解决的问题。”[4]P136莎士比亚《哈姆莱特》中的这一经典名言就是这种观念的最好体现。也就是说,在对待生与死的时候,西方人习惯于对其本身来进行理性的思考,并通过这种思考进而延伸到人自身。这种理性一开始的确给了西方人极大的刺激作用,物质文明和相关社会法则、道德规范等得到前所未的发展;然而西方人在现代科学理性的指使下,扼杀了非理性。人在科学知识的高度发展下,创造了丰富的物质文明和种种规范的社会条例;但是人本身却又受到这物质生产和社会条例的严重压抑,人自身的种种本能欲望(即非理性的体现)就因无法得到实现而扭曲。正如龚举善和赵崇璧指出的:“人是理性与非理性的统一体,情感、精神、道德、信仰等等都有其自身的非理性价值取向。”[5]没有了这种非理性,人就成了行尸走肉。那么生命也就会在消极无聊中走向绝望抑或是颓废的狂欢。这就是现代西方人的对生的一种基本消解方式。
(二)中国传统的超然物外的消解方式 中国文学、中国人消解的生命意识的悲剧性的方式则有不同,他们采用的是一种超然物外的态度。中国人从一开始就将人与自然(宇宙)视为一体。道学的“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合一”(《庄子·齐物论》)就是这种观念的表现。中国人习惯了道家这种超我的理念,也认同了儒家的“不知生,焉知死”,(《论语》)习惯了对死亡本身与因死亡引起的悲剧的规避。中国人的对生的消解就是带有这种独特民族意味,在这种“天人合一”[6]P377的中国传统理念之中,就是主张对生命个体性的扬弃而达到与天道(宇宙自然法则)同一的。而死亡又是对个体生命本身而言的,死亡是人的存在的一种必然形式,只有个体只为个体本身时,人才能感知到个体必死的阴影与恐惧。但在传统的生存观念里,人不是作为个体的人,而是与自然同一,因而就拒绝了个人之为个体生命本身的意义,那么死亡就不是作为个人存在的必然性形式,死亡就只作为一种必然的自然现象了。由此,生命也就排斥了因为死亡而带来的个体生命的悲剧性,死亡对于个体本身来说就显得无惧而又从容。在这种传统生存观念的影响下,人们对生的消解方式就显得平静、淡然了。《谷弘胭》中的莲花村人对死亡的理解其实也就是这种中国传统的死亡哲学。莲花村人对生的消解方式也就是这种典型。“四舅说,人啊,高贵也好,卑微也罢,总之,晃晃悠悠,晃晃悠悠,要走完一辈子。”[1]P135这种对生的消解方式也就是中国传统的生的消解方式——带有超然物外的味道。
(三)寄寓理想生命形态的消解方式 在《谷弘胭》中,赵霄却是采取爱这一自然而又充满温情的消解方式。她将爱置于莲花村人的那种传统对生的消解方式之上。而从哲学的角度上讲,爱与生死一样,作为人的本性,在人类文明的历史长河中,同样具有至高上的神圣地位。就有如《生存意识的觉醒和生命哲学的现代转型》里所说:“毫无疑问,人是自然之子,与大自然息息相通。绿色的大自然是生命的象征,也是生命的源泉。在生命的本来层面上,我们每个人都是相通、平等的。人间若没有关联、关爱,人就等于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是。人最受不了的不是物质上的缺乏,而是人心灵上的空虚。只有人的精神与心灵充满‘对于别人的处境感同身受’的爱,你才能彻底摆脱生存的可悲状态。”[5]
《谷弘胭》中“我”的母亲在与父亲大吵一架后愤怒异常,服安眠药自杀,但在服药后她看到自己三个孩子的一张张小脸时,她又有了生的意义和生的勇气。“母亲对我说:‘我吃药前,脑子里装的全是谷弘胭,可当我把药吃下去之后,脑子里又全是我儿女的一张张小脸。’”[1]P156正是这种伟大无私又充满温情的母爱使得“我”也改变了对死亡的更深刻的认识。“母亲对我说:‘……一个不成熟的女人,为了爱会悲壮地死去,一个成熟的女人,为了爱会卑微的活着。’”[1]P156在爱的召唤下,才能唤起生命力的新生,才能感悟到人的生存的庄严和伟大。而后来父亲的转变也证明了母亲那无私的爱的巨大神圣作用。“父亲也因此感叹说:这人哪!可以上对不起天,下对不起地,惟独不能对不起生他养他的母亲和为他生而育女的女人……”[1]P159天地代表命运,母爱和妻情代表的是世间的一切温情即关爱。可见,在命运和温情之间,父亲选择了后者。他体悟到爱在人的生存当中的神圣意义。而且父亲还说了:谷弘胭只是个7岁的孩子,如果他是一直长大活下来到现在,他就不会那样走向死亡了。这也就是说,在面对生的痛苦和空虚,谷弘胭的生命空幻定律是个幼稚的错误认识,他没有经历过人生的种种体验,便早早下生无意义的结论。他没能体验到爱在生命中的伟大意义。《谷弘胭》就是以这样一种充满温情的方式来消解对生的疑问,用爱来唤醒人的生命意识。爱便是生的苦难和空幻阴影下的生命赞歌,也是死亡阴影下的生命赞歌;从而显示出一种独特的生命意识。同时,这种独特的生命意识在《谷弘胭》中还体现在对自然环境的向往与亲近。在小说中,“我”还对大自然环境有着本能的贴近和热爱。小说着意刻画了莲花山的自然风景,用了大量的篇幅来描写莲花村人的自然生活氛围。这也代表作者将理想生命形态的希望也寄寓于自然,以及贴近自然的人们的生存状态及生活氛围。自然是生命的象征,也是生命的源泉。人的生命本能原就是来自于自然,也深蕴于自然之中的,与现实社会纷繁人事中的人性遭受污染相反,自然中人性的宁静与纯真的一面则更多的得到了保留。作者将这种静与纯和自然环境的美相融于一体,让人格外向往于那种类似于“世外桃源”理想生命形态,因此,自然环境在作者笔下就不再是作为一种单纯的景物描写拟或是人物的陪衬,而是一种具有独特审美意味的审美实体。
总之,赵霄的《谷弘胭》试图通过谷弘胭及几个小人物的对生与死的体悟来拷问人的生存状态及生的意义、挖掘死亡意识深层底蕴,从而展示现实生命里的悲剧意蕴,探寻出理想的生命意识的存在方式。她在小说中呼唤以美好的生命形式——爱的生命世界来对待人的生存,并将这种另类的理想生命形态的希望寄寓于纯真美好的自然。整部小说展示了作者对生命意识悲剧意蕴的殷切关注与深沉思考,以及浓郁的另类解答意味。
[参 考 文 献]
[1]赵霄:《谷弘胭》,《十月·长篇小说·谷雨卷》,北京出版社2004年版。
[2]赵彦芳:《在生命意识的基点上契合》,《枣庄师专学报》,1994年第3期。
[3]宋耀良:《艺术家的生命向心力》,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8年版。
[4]陶德臻、马家骏:《世界文学名著选读·第二册》,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
[5]龚举善、赵崇璧:《生存意识的觉醒和生命哲学的现代转型》,《南昌大学学报》,2003年第1期。
[6]张岱年、方克立:《中国文化概论》,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
定稿于于2006年12月18日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