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为了图方便,住在了一层,所以虫害之虞,我同样是遇见过的。曾经买过造型可爱的米桶,怎料室内温度适宜,加上米桶留缝,我出外拍戏一周返家,只见房间里,洗手间,橱柜上,爬满了丑陋的米虫,角落更是密密麻麻,于是我大刀阔斧清理得一干二净,次日就当没发生过了;再有一次,也是出外拍戏,洗手间忘了关门,夏日室内潮湿,地漏也没上盖,几天之后回去一看,房间和厨房的墙上,停满了蛾蚋。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地,我戴上手套,把它们全部拍死并清理墙面,接着用紫外线灯进行照射消毒,第二天,假装家里从未有过虫族光顾。
当然,现在回想起来,我会佩服那时的我带着某种吃力的隐忍和无力的干练,还有几分乱世里吃着灰尘面包的寄居者的萧索姿态。
一个朋友开玩笑说:“你住的地方的远近还会决定你和朋友的关系会不会慢慢疏远。”聚餐时,一个女生住在雍和宫附近,合租,小房间,在她眼中,四环就算是城外边了,她说朝阳大悦城是她可以抵达的最远线路,再远就别见了。
我手机里的租房软件满满当当,寻寻觅觅,几番比对,夜不能寐。同价里,离市中心越远的越便宜,而面积也以此递增。无论三里屯月租15万元的豪华总统套房还是宋庄800元25平方米的村屋,我都看过了。
人世间茫茫渺渺,三教九流,争一席之地。有时看着钢铁丛林间人来人往,心里不禁失措:“北京需要你吗,还是你需要北京?”也没有勇气如《俗女养成记》中的陈嘉玲那样回到故乡买个荒屋,打造一番过日子。剧中美好成分居多,陈嘉玲还有个青梅竹马相依。我独自捂着自己的理想,孑然一身,以为熬过了风雪,那理想也就展翅了。而事实上,这理想仍是生蛋,那寒冬还很漫长。
转念一想,人生如白驹过隙,皮囊一世何不好好待自己,于是租下了一个人住绰绰有余的公寓。这公寓是新建的,比我曾经住的地方多两站路而已。负责我的公寓经理人在带我看房时,用极为认真而且谦卑的口吻描绘着社区的未来,那蓝图在我面前展开。
他说:“咱们这社区中心以后可是一个小花园,如果你养狗,可以在这里遛遛。”于是我眼前还未完工的,遍布着深棕泥土和冷灰水泥的荒地登时鸟语花香,绿树成荫。
他说:“这地方以后是篮球场,就在你楼下。你想想看一群帅哥在这里打篮球,多赏心悦目。”于是我眼前那片泥地里,篮球场拔地而起,帅哥们越过栅栏,意气昂扬,全然不顾这周围的烂泥地和货运铁轨,打起了堪比全明星阵容的篮球赛。
他说:“我们的前台这边有休息室,二楼有免费的健身器材房,台球桌。这边住户还会定期玩剧本杀,举行游戏赛,等等。”于是,我仿佛看到了一个每天健身两小时的我,用香汗淋漓回馈社区带来的新鲜器材,自律而明亮,最好还有vlog拍摄,发到油管上成为收广告费收到睡不着的“网红”。
所有狂妄的迷人的幻想到此为止,就算没有以上,这个公寓也比我之前住的要好。
在没有更好选择的情况下,我的安全感来自在管辖范围内把问题立刻解决好,而全身而退会让我有种挫败感和不甘心。
其实搬家的难处在于“搬”。曾经我只身来到北京时,只需一个大旅行箱,而今的行囊却需要用最大的卡车才能装下。远道而来帮我搬家的姐妹春和连连起誓,说自己回到郑州的家里时,一定会开始断舍离,要让家里清清爽爽的,若是有朝一日搬家,也不会像我这般耗费体力。
我收拾东西时,惊觉自己是恋旧之人,什么都舍不得扔,实际上它们在我的人生里,永远不会再用上。比如过期了好几年的优惠券、那些就算见面也对不上号的名片、从早就不记得谁的宴会上捎回的铁盒、实物早就报废的说明书、已经氧化的电影票、放成化石的软糖、过期八百年的沐浴露……
搬家前,我开始了大清除,似乎要成为痛改前非的新人类,把过往那些劣习通通抛弃。春和像为赛场上的人喝彩,对我扔旧物的行为无限鼓励。
幸亏有她,那些吉利话术一套一套,让人不禁感动。比如,我担心搬家会让我更加焦虑迷茫,她说,树挪死人挪活,就是要拥抱新生活。
又比如,我的一枚冰箱贴写的是“恭喜发财”,搬家时摔碎了一个“恭”字,我感觉需要扔掉,她却说——“别扔,你看直接‘喜发财’了,都不用别人恭你了。”
再比如,我看皇历说3日适合搬家,没想到3日当天一大早就下雨,还下了足足一天,我还在想这日子有没有选对。她却说,遇水则发,你要信,新生活会发。
春和现在还单身,我想可能是她周围的男生瞎了也聋了。
我所住的公寓很像日式的格局,门外就是公共的阳台走廊,而我晚上路过一个个门窗回自己家,余光都可以瞟见一男一女生活在一起,要么,就是一家三口。我突然想起春和的话,年轻人在大城市谈恋爱,有时不仅仅是两个人能一起依靠,还因为可以分担生活的压力。我陷入某种沉思,似乎是对一种可笑的宏观的无可估量的问题进行揣测,在我们赖以生存的这颗银河系里的小小的星球上有这么一瞬间,要按照这个时代的碳基生命的行为准则和风土人情进行演绎,否则便成了异类。但实际上,对汲汲营营的年轻人来说,物质上的满足远远胜过感情上的,要拥有感情,那么请先拥有物质。
我给奶奶打电话,那边是老人们热情的声音,我告诉她们我要搬新家。老人甚至问,是不是单位发给你的新房子哇?
我说不是。
她们说再见。
我说好。
但是她们不懂挂电话,这次我想多听听她们的声音,于是听到电话那头,奶奶告诉大家,我是如何拍了电影,如何拼了命跑上跑下,如何竭盡全力,像是在讲传奇。
其实,漂泊在外的孩子,哪一个不是乡人眼中壮志未酬的好儿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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