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中旬,我们听闻复旦有个作家班。此时学期已经过了大半,仍要交整个学期的学费和住宿费,连中间人都觉得不划算。但我爸认为,孩子的成长期不可蹉跎,他第二天就带我启程,汽车、火车地坐了一天一夜,终于抵达邯郸路上的复旦大学。
我爸先带我去办理入学手续,交了厚厚一沓现金。放下大包小包,我们四处打量,脸上是外乡人显而易见的好奇。然后就看到一个女孩子走进来,她是逆着光走进来的,一进来,整个餐厅都被照亮了。
她身材高挑,打扮得很时髦,最醒目的是脚上的那双靴子,麂皮的,很精巧,钉着漂亮的流苏,跟她白色长毛衣上的流苏呼应。我立即有了某种压迫感,是初来乍到的恓惶,还有对未来的不确定,我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外面的世界,我不见得能搞定。
我爸把我安顿好就回去了。他仅留了几十块钱在身上,剩下的都给了我。
我休息了一会儿,就去室友推荐的五角场,那里有很多小店,卖衣服的,卖鞋子的,有贵的,有便宜的,让人眼花缭乱到眩晕。我几乎是手忙脚乱地买了一双靴子,人造革的,穿在脚上也不舒服;但鞋型不错,尖圆头,鞋跟很高,鞋边有一圈同色的铆线,是浓墨重彩的时髦,我太着急想要抓住“时髦”了。
之后的很多天,我都在为这个选择付出代价。那双鞋子是暗处的酷刑,磨脚,不透气,偏偏从教室到我住的南区宿舍又特别远,走起路来总是深一脚浅一脚。上海下了第一场雪后,我的脚更是遭了殃。鞋子开胶,我买了胶水粘上,还是有潮气渗进来,冻疮生出来;夜晚坐在南区的自修室里读书,脚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回寝室后焐很久也焐不热。
尽管如此,我也不想买第二双鞋,我爸一个工薪阶层,在小城挣钱,给我在上海花,非常不易。
然而,就在那个冬天最冷的一天,我收到我爸寄来的包裹,打开来,赫然是一双短靴,柔和的光泽,证明它是真正的牛皮,里面还有一层羊毛。我完全不明白,我那土土的老爸,怎么突然有了这样的好眼光?
这一次,是他咨询了女同事,还是请教了鞋店的老板娘?后来我想,更有可能是,他在店里选了最贵的一双。
那双鞋子温暖了我整个冬天。依然是在深夜的自修室里,当我的脚被温暖包裹,脚趾隔着袜子也能感觉到羊毛柔软的触感时,我那么深切地感觉到,自己被深深爱着。
记得我弟上初中时,有一帮小兄弟,他就像那个“及时雨”宋江,出手大方,零花钱都用来请大家吃冰棒、吃烧饼了。
我跟我爸抱怨,我爸说:“你弟学习成绩不好,现在各方面都不突出,很容易自卑。但他有个优点是慷慨,这也是能帮他成事的。我没有家财万贯给你们,但现在可以给你们一个宽松点的环境。”
被我爸言中,當初那个看上去很不突出的我弟,现在做影楼培训,手下有上百名员工、几百家加盟店,他说他一路发展过来,就靠着两个词,慷慨和厚道。
我爸因此被旧同事奉为育儿楷模,你看,爱就有这么神奇的力量,能让人无师自通地变成教育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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