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内科病区收治的大多是肺癌病人。5床住着位高大胖壮的中年男子,他是来复查的,是整个病房里唯一一个不用吃药挂盐水的病人。他不喜欢穿病号服,穿着一套家里带来的格纹睡衣,在病房里晃来晃去,高声谈笑,看起来不像病人。他也不喜欢吃清淡的病号饭,老是抱怨。太太听着他的抱怨,拿他没办法地笑笑,就去外面饭馆打包些浓油重赤的菜肴来给他解馋。有时病友让她带份菜,要给钱,中年男子就很豪爽地一挥手:“给什么给,能住一个病房,都是缘分,这进了医院,动辄就是几十万,这几十块钱都不是钱了!”
过了几日他们的女儿也来了,男人很高兴,得意扬扬地跟病友介绍,女儿在上海读大学,成绩很好!傍晚,一家三口开开心心地到外面下馆子。晚上,太太向护工多租了张陪床的沙发椅,拼起来,母女挤在一起,睡在病床旁。
第二天早晨医生查房过后,把女孩叫了出去,站在走廊上说了很久,女孩回到病房后,一家三口围坐在病床上,低低地商量着什么,连一贯大嗓门的男人也压低了声音。太太和女儿呜咽着不停地抹眼泪,最后,男人也红了眼圈。
到了下午再回病房,5床已经空了,正蒙着床套在消毒。一打听,隔壁床的病友说男人的肺癌不但已经复发,而且脑转移,没有手术机会了,只能化疗。他们决定回老家医院做化疗,反正化疗的用药一样,而且在老家吃住都方便舒坦。
这是男人当着太太女儿的面说的。背着她们,他跟病友說:“我这病就这样了,化疗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家里就靠我赚钱,现在赚不了,总不能还把那点家底折腾光,到时人财两空,这娘俩怎么办?”
5床的男人前脚刚出院,后脚住进一位黑瘦却精壮的中年汉子,脖子上很扎眼地挂着根粗金链,看起来有几分“社会”。汉子的老婆也黑瘦,脸上有辛苦劳作刻下的痕迹,一身装扮却是和年龄不符的廉价的年轻,烫钻的紧身上衣,小短裙,黑色打底裤。
汉子是因为背痛来求医的,背痛却进了呼吸内科,别说医生,连这儿的老病人都知道,多半是不祥。汉子不知病情的凶险,和病友侃大山,说自己有三个孩子,两个女儿,最小的是儿子,才14岁。
确诊要做气管镜,这属于微创检查,比较痛苦,一般病人检查回来都要平车或轮椅推回来,只有汉子是自己晃悠晃悠地走回来的。医生跟过来问有没有不良反应,他带点不屑地回答:“都挺好的,哪有什么反应,就是刚做完起来时有点头晕,像喝了二两白酒一样,一会儿就没事了。”
过了两天,结果出来了,确诊是肺癌,马上安排做了骨显像,果然已经骨转移,怪不得会背痛。医生告知病情后,老婆不停地拭泪,连汉子也偷偷地掉过头抹眼泪。
有病友过来劝慰,他瓮声瓮气地说:“我自己怕什么,我这辈子就什么都没怕过!唉,就是担心老婆孩子啊!”
到了周末,三个孩子都来了,大女儿和妈妈站在外面阳台说话,隔着玻璃,看见母女俩说着说着,都抹起了眼泪。妹妹和弟弟,一个念高一,一个才初二,两个孩子在爸爸病床前待了会儿,无聊得不行,拿了父亲的手机,头碰头热火朝天地玩起了游戏。
汉子靠在床头,默默地看着一双正埋头对战的儿女,眼底是一片哀伤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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