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从初一开始就形影不离、无恶不作,陈寿在《三国志》里形容刘关张的“寝则同床、食则同桌”都无法概括我和他的友谊,你能想象刘备大便的时候关羽把青龙偃月刀扔在一旁,专心致志地给大哥叠纸吗?
而牛建国就和我“便则同厕”,他要求我在他大便的时候对他无微不至,像关羽张飞一样站在刘备身后侍立终日。原因如下:牛建国出身于医务工作者家庭,他母亲是一名出色的儿科医生。从小就对他严加管教,进行了鞭辟入里的卫生观教育。他高中时先斩后奏地打了耳洞,他母亲发现后第一反应不是抽他,而是一声不吭地进屋摸出了一支破伤风针剂,扎得牛建国哭爹喊娘。以至于我后来文身以后去他家里玩都必须带上我的健康证,在和他母亲问好的时候装作不经意把证件掉落在地。他母亲拾起来,翻到印有“HIV抗体阴性”的页面,慈祥地一笑,这才批准我和牛建国重建友谊。
牛建国的飞扬跳脱在高中时达到巅峰,高一的一次全成都中学生物理竞赛赛前辅导课上,老师抛出一个问题,“质量相同的铜球和铁球,用同样的不可伸缩的绳子悬挂于天花板,此绳子恰好能够承受球的重量。请设计最简单的实验,让铜球比铁球的绳子先断裂,不能用剪子。”
当时我也在场,此问题难倒了所有的在场群众。唯独牛建国歪着嘴角站了起来,回答道:“只需降低室温,球体会因为热胀冷缩的原理而减小体积。由于绳索不可伸缩,所以体积缩小的球体的重心必然上升,重心上升使得球体需克服重力做功,故处于临界状态的绳索必然断裂。由于铜的比热比铁小,也就是说铜吸收同样的热量后温度上升更多,故铜球体积缩小程度更大,重心上升更高,所以其绳索一定更先断裂。”
当时来自全成都市的中学物理精英们都惊呆了,大家纷纷把嘴张成了O字形对着牛建国。牛建国落座之前还得意扬扬地补充了一句饶舌:“You got it guys?”
时光荏苒,转眼到了高三。当时成都市教委和新加坡的高校举办了合作项目,在成都市高中生里择优选取,提供新加坡国立大学和南洋理工大学的本科全奖留学。牛建国告诉我,他妈想让他去。我没说什么,只是祝他好运。清华他是肯定考不上了,除非在高中全国数学联赛中再拿个一等奖,并参加冬令营,才有保送清华的可能。但他已经抛弃数学多年了,要做到谈何容易?不如曲线救国,去国大也是不错的选择。
他好好准备了一个月,不负众望地被录取了,高三下学期,他就要去到那个地处热带的国度,和我南北相隔。他来学校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偶尔来,也是坐在最后一排看漫画或者玩文曲星,根本无须听讲。
然后他漂洋过海跨越了赤道,在新加坡念完了大学。牛建国现在在新加坡国家电信公司(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工作,并且在职就读博士,专业方向是信息安全。我已经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He’s been gone for so long。
直到上周五,我去机场送人,我的堂哥和嫂子技术移民去澳大利亚。在安检处我抑制不住眼泪,但又拼命忍住,我想我上一次在机场落泪,还是10年前送别牛建国的时候,那时我和他在机场相拥而泣,哭得像个傻瓜。
正想着,手机响起,我接起电话,然后电话里一个熟悉无比的男声响起:“淳荣,我回来了。”这个世界上,除了牛建国,没有第二个人会这么称呼我。(这个典故来自初中历史课,唐朝时契丹有一个君王叫大祚荣,于是牛建国就叫我大淳荣,后来简称淳荣,并且沿袭下来。)
于是我跟他说,我刚从机场出来,马上来找你,晚上一块儿吃饭。
在去找他的路上,我看着机场高速路周围林立的建筑风一般地后退,就像电影倒带。我的脑海里顿时出现了那些倒带一般的时光碎影:
大四的时候他喝多了,抱着我问我,我的《刀手》里为什么没写他。
大三的时候,他跟在一起6年的初恋女友分手,他坐在我家沙发上,我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大二的时候,我喝多了住他家,新房子,我一进门就跌倒,把雪白的墙壁蹬了个巨大的脚印,把他爸气得差点吐血。
大一的时候,他第一次回国。電话里他说要给我带双阿迪猎鹰的限量版足球鞋,结果他空手而归,不好意思地笑着跟我说,他打《传奇》买点卡把钱花光了。
高三的时候,他从家里飞奔到学校和我飞鸽传书,说他母亲昨晚在街上开车时,看见一个男生骑着车和一女的勾肩搭背,背着和他一样的书包,他母亲以为那男生是他,当即就把车靠上去意图捉奸,结果靠近一看是我。
高二的时候,作为体育委员,我逼着他报名参加校运会谁都不愿意参加的跳高。他临危不惧地发明了一种亘古未有的“俯越式”跳法(就是像青蛙跳水那样正面跃过横杆),最后由于动作太过危险被裁判取缔了参赛资格。
高一的时候,第一节英语课上,老师让大家写一段英语作文进行自我介绍。牛建国想写“I’m a rapper”,结果写成了“I’m a raper”,英语老师给了他0分,还差点把他家长叫到学校。
初三的时候,我是班上的英语课代表。老师让我帮助批改英语竞赛的初赛试卷,结果我以权谋私,把牛建国的成绩改成了年级第一,代表我们学校去参加全国决赛。他当时的英语水平连定语从句都不会写,但骑虎难下,只得厚着脸皮去参赛,最后连个参与奖都没捞到,成为我校英语竞赛史上最大的惨案。
初二的时候,地理课期末考试。他考了半个小时就交了卷。然后飞奔出教室。我以为他那么快就答完了,顿时惊为天人,结果考完后他告诉我他根本没做完,是肚子疼,急着去大便,所以只得提前交卷。(当时我们考试中途不允许上厕所,除非交卷。)他还质问我为什么不和他一块儿交卷,这是他上中学后第一次在没有我的情况下独自大便,真是不习惯。
初一的时候,我和他初识。他每天早上在我家路口,吊儿郎当地坐在自行车后架,斜挎着书包,嘴里叼着一串羊肉串,含混不清地大老远和我打着招呼,等我一起上学。
如果你认为,这就是我和他的故事的开端的话,那你就错了。
故事的开端其实是这样的:1984年8月,我出生在成都市华西附属第二医院,当时负责照顾我的住院医生姓牛,是个年轻妈妈,刚怀孕,正大着肚子。
她肚子里安静沉睡的孩子,日后的名字,如你所料,叫作牛建国。
不知我发出第一声啼哭的时候,我的兄弟,你在温暖的羊水里是否感觉到了,Did you feel me 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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