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刚到父亲的住处时,柴垛虽不高,柴火底子却很厚大排场。不像一般人家的柴火,小小气气的一堆,都不敢叫柴垛。先是后父带我们进沙漠拉柴,接着大哥单独赶车进沙漠拉柴,接着是我、三弟,等到四弟能单独进沙漠拉柴时,我们已另买了头黑母牛,车轱辘也换成新的,柴垛更是没有哪家可比,全是梭梭柴,大棵的,码得跟房一样高,劈一根柴就能烧半天。
现在,我们再不会烧这些柴火了。我们把它们当没用的东西乱扔在院子里,却又舍不得送人或扔掉。每搬一次家都会带上它们,它们是家的一部分。
那堆梭梭柴就这样在院墙根待了20年,没有谁去管过它们。有一年扩菜地,往墙角移过一次,比以前轻多了,扔过去便断成几截子,颜色也由原来的铁青变成灰黑。另一年一棵葫芦秧爬到柴堆上,肥大的叶子几乎把柴火全遮盖住,那该是它们最凉爽的一个夏季了,秋天我们为摘一只大葫芦走到这个墙角,葫芦卡在横七竖八的柴堆中,搬移柴火时我又一次感觉到它们腐朽的程度,除此之外似乎再没有人动过。在那个墙角里它们独自过了许多年,静悄悄地自己朽掉了。
最后,它们变成一堆灰时,我可以说,我们没有烧它,它们自己变成这样的。我们一直看着它们变成了这样,从第一滴雨落到它们身上、第一层青皮在风中开裂我们就看见了。它们根部的茬头朽掉,像土一样脱落在地时我们看见了。深处的木质开始发黑时我们看见了,全都看见了。
当我死的时候,人们一样可以坦然地说,他是自己死掉的。墙说,我们只为他挡风御寒,从没堵他的路。坑说,我没陷害他,每次他都绕过去。风说,他的背不是我刮弯的。他的脸不是我吹旧的。眼睛不是我吹瞎的。雨说,我只淋湿他的头发和衣服,他的心是干燥的,雨下不到他心里。土说,我们埋不住这个人,梦中他飞得比所有尘土都高。
可是,我不会说。没谁听见一个死掉的人怎么说。
我一样没听见一堆成灰的梭梭柴,最后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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