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我们兄弟姐妹九个人,他们生活在老家,我游离在他乡。
我们,平常各自忙碌。他们八个,面朝黄土背朝天,深耕在乡村的土地上。而我,总是有想不完的事情,开不完的会,看不完的文件,汇报不完的工作,应付不完的检查评比。忙,忙死了。
不管我有多忙,从我参加工作那年开始,只要一休假,虽然要坐十几个小时人满为患的火车,虽然呆在老家的时间只有两天三天,我也会带着疲惫和兴奋往家赶。因为,那里有我的母亲。他们,不管有事没事,都会自觉或不自觉地去母亲居住和生活的地方,陪母亲说说话,帮母亲干干活,抑或带点美食给母亲品尝。
不知是哪一天,也不知是哪一年。我看见他们两鬓有了白发,他们也将我的日渐憔悴看在眼里;我在心疼他们眼神里不经意流露的风霜,他们也对我的流离觉得不舍?
我们的母亲,脸上渐渐地填了许多深深浅浅的皱纹,背有些驼了,走起路来脚步也变得蹒跚了……有时候,他们问,母亲走了之后,我们还会像现在这样相聚吗?我们会不会像风中的草屑一样,各自漂向渺茫,相忘于人生的荒漠?
那年二月,我们的母亲,一个将我从乡村送进城市的老人,在一个寒风凛冽的清晨,终于承受不了岁月的摧残,走完了她九十四年的人生旅程。
正如他们所料,母亲去世后,连着我们兄弟姐妹团聚的这根纽带断了,我们各自把主要精力花在自己的小家和事业上。而且,随着年龄的增大,我们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我的腿脚也不灵便了,回家的路感觉越来越艰难了,也不会再千方百计地想着“回家”了。
我们多年未见,竟也不急不提,电话也不打。偶尔心底闪过会一会的念头,一个转身晃悠,又觉得可以略过去。三姐去长沙带孙子了吧?二哥要陪孙女上兴趣班吧?四哥在和四嫂怄气不想见人吧?想想,见了面也无甚可说。兄弟姐妹、侄男侄女、身体、收成……都是车轱辘上的话题,滚过来滚过去,翻不出新意。这样一想,便觉得许多吐沫都可以咽咽,许多套话、老话、陈话都可以略去不提;许多回家的计划都可以取消。
残酷吧,可这就是现实!
我一个人的时候,我躺在沙发上,想着自己的童年、少年时的日日夜夜,想着想着,泪水禁不住流出眼眶。无边的夜色里,皎洁的月光透过窗玻璃,洒在沙发上,照在我的身上。我的兄弟姐妹,就是那轮明月,宽广而明净,辉煌而圣洁。他们曾用辛勤地劳作赚来的钱送我上学,在我失落的时候鼓励我努力学习,在我生病住院时他们那焦急的目光……每个关键节点,他们都会给予我经济、心理上的支撑。
现在,我与兄弟姐妹们却渐渐地少了联系,即便偶尔有电话交流,却再也找不回当年的感觉。这些失去的东西,只有在我想找人倾诉心事的时候,才体味到人生最可靠的亲人都已走远了,只留下自己孤独、盲目的往前走。
然而,又不那么简单。
兄弟姐妹与这个世界上所有其他的人都不一样,我们从彼此的容颜里看得见当初。我们清楚地记得彼此的儿时──父亲呵斥的声音、母亲慈祥的笑容、成长过程里一点一滴的羞辱、挫折、荣耀和幸福。有一段初始的生命,全世界只有我们这几个人知道,譬如彼此小时候的兴趣与爱好,或者,谁在切菜时伤过的手……
亲情是天然存在的,根植于血脉,相连于世间。即便相距遥远,即便很少联系,在彼此有困难的时候,还是会伸出援手,这就是兄弟姐妹,这就是一家人。
认真想细想,并不是亲情淡薄了,而是见面的机会少了,亲情被时间冲淡,慢慢就疏远了这份情谊。虽然我们随时可以通过在线的方式沟通和交流,但是,犹如那异地恋一样,终归是比不得见面来得真切,缺失了那种彼此可以感受对方气息的面对面接触。
一棵树就是一个家族,同一根系派生出许许多多的树枝,树的分枝,越往上长,相隔的距离越远,但是,它们的根始终连在一起。想来,兄弟姐妹就像同一棵树上的枝桠,虽然距离遥远,但是同树同根。如今,母亲过世了,我们兄弟姐妹生活在不同的地方,彼此之间直接的联系有了减少,但骨肉相连的那种惺惺相惜,还是深深埋在彼此心底。
亲不亲,打断的骨头连着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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