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兰终于答应一起去看演出了,我像完成一项任务般舒了口气,却并不觉得有多么高兴,不明白到底是自己的执拗在起作用,还是真的对她有爱慕之心;稍感意外的是,我本来以为含兰会婉言拒绝到底的,进而又有些感动。男女同事之间日常的吵玩逗笑从长远来看,也许并不利于两人真实情感的产生与发展,到了一定程度,就会因为习以为常而努力克制住心胸的涟漪。
市剧院掩映于周围的树木浓荫之下,配合渐渐阴暗下来的天色,显得宁静而和谐,前面的两扇大门仿佛因为迫不得已,亮闪闪地吞吐着人群的进出,旁边的玻璃橱窗内陈列着众多已上演和即将上演的电影彩图介绍,台阶上三三两两地站立着人,有的焦急顾盼,有的悠闲自得。我想到自己终于成为这些若有所待的人中的一员,心中不无得意,看到含兰已经姗姗走来,就像故意为了削弱我对约会的期望程度,减少旖旎成分,她依旧穿着上班时我看到过的裙装。
两人并肩缓步走上台阶,眼前忽略过众多面容,正要进门,便听到含兰熟悉的轻笑:“嘿,你们好。”我转头看去,只见侧面正站着一对展露笑容的青年男女,却很陌生,那女的注意地看看我,含兰走过去和她谈话,我正等得不耐烦,她已走过来,两人一道进入开始降低灯光亮度的剧场内,里头闹腾腾地坐满了人,我按照号数找到后几排的座位,刚坐下,忽然发现前排的几个背影非常眼熟,这时,身边的含兰也叫起来,原来是局里的同事龙文他们,我错觉又回到了平日里熟稔的工作空间,顿时兴味索然,含兰不知何时已坐了上去,和他们嘻嘻哈哈地吵闹着,我坚定地坐着没动弹,心头却渐渐发冷,觉得自己像个撒娇的孩子,刚刚成功地获得了大人的许诺,又发现原来是个权宜之计,碰不到结果的边缘。
一会儿,场内的灯全部灭了,只剩下台前的几盏,演出正式开始,出来一男一女两位主持人,唱和了几句言词优美的开场白,莫名其妙地包含了第一个节目的预告,随后幕布从中间徐徐拉开,含兰这时却悄悄地坐回到了我的身边,我才奇怪地发现前排原先坐着的几位同仁中了魔法般踪影全无,我冷眼看看含兰,心想龙文他们会不会是她有意招来的呢?平时他就爱在含兰身边转悠。仿佛就为了澄清这个疑虑,她迎着我的目光说道:“真巧呵,他们怎么也来了?”
舞台中央正有位歌手随着音乐的节奏,大幅度地扭动躯体,这到底算什么呢?我想,如果过滤掉那些吸引注意力的附加动作,歌曲本身恐怕单薄得不忍卒听,反来复去的几句歌词,倒绝似前者的陪衬物。两位主持人依旧每等一个节目结束,便不厌其烦地偕同出来一趟,兼具下个节目布景掩护者的角色。
随着演出节目的深入,两人的谈话也变得多起来,含兰连续地询问着,而当我滔滔不绝地发表高见时,她便在旁微笑地倾听,间或插几句话,我难得感到自己是位健谈者,尽管这种健谈更属于表面繁荣,控制权还是掌握在别人手里。最后,她总结似地感叹道:“阿强,看不出你的内心真丰富呵!”我恍惚觉得这句话很耳熟,以前肯定在哪儿听到过。
演出持续了两个多小时,结束后全体演员站在台上,满面笑容地向广大观众挥手告别,灯光重新全部点亮,观众们从几条支流般的走道汇入到左右两个出口,有瞬时的拥挤,我犹豫地瞧瞧身边的含兰,没有像其他男士那样做出保护动作,走下剧院台阶,又碰到了另外的几位同事,其中有刚进单位的杨勇,他身边围着一圈人,我想起上星期还受邀请去过他家,不好意思立刻走开,便停下打招呼,转头不见了含兰的身影,忙四处张望,才发现她已横过马路,行将消失于对面街道路灯的照耀范围之外,赶忙叫住她,
“含兰,”她应声回过头来,
“你——你回去啦?”
“哎——”
我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追过去,含兰顿了顿,便转身继续朝前走,我忽然觉得老大没劲起来,也跟杨勇道别回家,颇后悔不送送含兰,即便是出于礼貌。
第二天上班,我特地走进含兰的办公室,跟她打招呼,也许是自己太过敏感,她分明显得有些冷漠,话也不象平时那样多,局里面倒很平静,看来昨晚碰到的几位同仁并没做传播的种子,或许因为龙文尚在自己属下,而杨勇则根本没注意到,其实这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是一起看了场戏。
二
我是前年八月份毕业分配进局的,之前,也曾经在这里实习过,所以跟单位里的大多数人都熟悉,这比和我同时毕业的几位同乡要占便宜些,他们被分配到其他城市,大多属于初来乍到,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去年就听说其中的一位因为不讨同事的喜欢,在跟女孩子亲热时被室友撞破好事,闹得满单位风雨,据说后来单位所有的女性一见他就翻白眼,不得不调到某家证券公司工作。向我传达这则消息时校友的表情是不屑的,显然认定同乡的遭遇属于“死有余辜”之类,我却记起大家工作刚落实时,自己去拜访过他,他一如既往的憨厚、热情,整整两天,形影不离地陪我逛遍了那个地级市的所有景点和其他著名的去处——再说,谈恋爱天经地义,当时亲热跟以后娶到家里好像也没多大的区别,我当时想着无论如何得赶去安慰安慰他,后来,因为懒惰,居然没有去,从他这方面看来,大概会把我划入到大部分同样漠不关心、幸灾乐祸的人群一类了,唉。
经过假期的几天休息,重新见到同事们的面孔,觉得分外亲切,那天临近下班时分,含兰她们身穿运动服装,手里捧着一个排球,走到跟前,
“强生,去打球吗?”
“就这个?”
“龙文那儿还有足球,”
“……”
“快去换鞋吧,他们还在外边等着呢。”
我迅速跑上楼,换过鞋和衣服,走到外面,龙文等几个人正身骑自行车,脚点地,脸朝后地张望,看到我们出来,就一窝蜂地向前蹬去。
运动场地处城市东侧,四周围墙般种满了一株株的栎树,由于缺少护理,茅草在局部地区体现出优势来,显得杂乱而粗犷。平时经常有单位到这里举行季节性运动会,目下却只有几名学生在水泥场上分组打篮球,我们到时,龙文他们已经摆开架势,练习射门,可惜放在点球位置的足球常被踢飞,含兰咯咯笑着跑过去,站到球门附近,偶而伸腿略显生硬地挡住来球,我也上去踢了几脚,结果同样的糟糕,含兰起先还积极地跑来跑去捡球,后来大概累了,只看着球飞来飞去,不再动弹。我跑到她身边捡球,她眼望别处,脸上漾起笑意,轻轻说道:“原来你也不行呵,我还以为你很能呢。”
我被这句话震住了半天,然后听到她的女伴在叫:“含兰,到这里来打排球”含兰应声跑去,天空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微雨,淋到脸上,凉凉地透出几分萧索来,龙文他们也到篮球场和其他人结伴打起对抗来,我独自奔近球门,射门,又跑去捡球,场地上仿佛只剩下单纯的球的碰啪撞击声,要响彻整个空际。
回去的时候,因为汗多,我索性脱去了外衣,光着背心,在街道众人的诧视下,和龙文含兰他们一道招摇过市,心中充满了快意。
三
单位由于业务需要,面向全市招收了十多个青年职工,我不久就发现局所属的各个办事处内多出了不少陌生而年轻的面孔,随时随地向外界表露出新鲜活跃、友好顺从的神情。
有一次,我和含兰他们去看县城里新推出的镭射电影,这个名字听起来好听,效果却着实不怎么样,类似于以前课堂上作为宣传教育工具的幻灯片。播放场地空间十分局促,大约仅可容纳百把人,以前分明是个录像厅,走进厅内,迎面就扑来一股浓重的腥臊气息,我不由得直皱眉头,大家鱼贯进入后依次坐下来,我的位置靠外有点偏,由于近视,眯着眼才勉强看得清银幕上的人物,碰巧那部描述意大利黑手党组织的影片《教父》阴暗场景居多,心内不禁暗暗叫苦,这时从中间的座位站起来一个女孩,主动提出要跟我交换位子,我才发现这位大眼睛、圆脸蛋的姑娘原来也属于本队伍行列之中,与含兰、龙文他们的谈笑自如不同,她在大部分时间内都显得寡言少语,偶而说话也是轻声轻气的,或许是因为陌生。
第二天上班,我特地留意了一下,原来她就在附近的营业柜台,名字叫夏莲,自己这么长时间居然没有注意到,
接着我去省城培训了几天,回到县城,局里已经构建好了新部门,办公的地方正好安排在夏莲她们柜台旁边的角落里,那儿几乎都是清一色的年轻女孩子,除了有一个年龄较大,接近论婚嫁之期,正等待未婚夫从部队复员归来,大伙笑她是“每天扳着指头数日子”,业务空闲时,一伙人便谈天说地,叽叽喳喳,偶而,我也会搀杂几句,更多的时候,则一个人闷头看书,夏莲有时俏生生地走过来,不由分说地翻转我正读的书籍封面,不屑地噼噼嘴,
“怎么还看这种书,当心中毒呵!人也要变傻的。”
“傻了才好呢。”
有一天,当她又走过来时,我故意作弄她,拿起手中书说道:
“喏,我看好了,给你也看看,这本书挺不错的。”
不知什么缘故,那天的夏莲出奇的顺从,乖乖地接过书,翻了翻,转身准备拿走,
“你可给我保管好了,看完就还我。”
“哼,稀奇呵。”
结果过了两三天,她就把书还来了,
“还给你,其中有好几篇我都看过的,”
“写得好吧,”
“好什么。”
我见封面变得平平整整,好像比原先借走时还胜出几分,不禁乐了:
“你不会把它在枕头底下压了两天就还给我了吧?”
“怎么会?我都看过了,真的。”
我半信半疑地接过书,想到它真的有可能像自己说的那样被她的枕头压过,心头不禁一阵柔情涌动。
为了打发寂寞,我还经常带随身听来,放在公文包内,偶而偷偷听一会,这个秘密不知怎么也让她发现了,那天正上班,她走过来就说:“强生,随身听让我用用。”
我呆了呆,好家伙,她怎么知道的?
“亏你想得出来,上班时间听什么,当心领导瞧见。”
“我保证不让他们看见,就一会。”
“不行。”
“你怎么这样忍心,宁可放着不用,我实在无聊么。”
我心里叹息着,把随身听交给她,瞧她整个脸都绽放开来,然后她便坐在转角内的沙发中,背倚高过头顶的柜台,避开众人的视线,唯独我转头就可以看见她,微闭双眸,全身心地欣赏起音乐来,见她这副模样,我不由得笑了。她倒守信诺,大约听了两三首之久,便摘下耳机,站起身来,还给我,轻飘飘地走回自己的岗位。
自然也有不能遂愿的时候,那天她照例过来拿随身听,可巧我忘记带了,
“今天可没有。”
“不可能,你骗人,肯定在的。”
“真的没带来,你看。”
我打开公文包让她瞧,她沉默半晌,
“哼,你是存心的,故意不想让我听。”
我心头火起,
“你以为我是专门替你保管随身听的吗,想听就听?”
她骨嘟着嘴,气冲冲地走开了。
四
这几天,旁边营业柜的那位大姑娘,脸上喜气洋溢,不知道为了什么,夏莲她们几个小姑娘则窃窃私语,偶而突然莫名其妙地发出一阵大笑。
一天, 她有点羞涩地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张红纸放到办公桌上,
“强生,一定要来哦,“
我扫了一眼,才恍然大悟地连声道:
“想不到…恭喜恭喜。”
原来这是张结婚请柬,日期就在几天以后,夏莲她们也都收到了,大家纷纷商量该送些什么贺礼好。看起来这位大姑娘挺讲交情的,局里的领导一个都没请,请的大多是我们这班大小鬼头。
婚宴那天,我下班走出单位大门,准备骑车过去,经过天国桥,看到江边公园内新增了几座历史名人的白色雕像,给这个浮躁的城市增添了许多肃穆沉静的气氛;天色也白得有些迷茫,我忽发奇想:不知道若干年后,自己和夏莲、含兰她们如何结局,是已为情侣还是各自生活?无论怎样,到那时将全部分晓。我此刻真希望生活能像扑克牌,翻过来就可以看到答案。
骑过桥,我发现前边有位姑娘在匆匆走路,看身形像含兰,蹬上去转头一看,果然是她,
“怎么走路去呀,来来,我带你,”
“不用了,走路挺好的,马上就到了,”
“客气什么,我们一起过去,反正我也不认得路,你正好做我的向导。”
她思忖了下,依言跳上后座,两人继续前进,
“你以前去过她家罗?”
“也只去过一次,“
车往运动场方向骑着,经过右侧巨大的泄洪洞,这里以前像进城的标志物似的,又骑过一段坑洼的窄水泥路,用力踏上坡,正要放任骑下,
“看,前面就是她家的那个村子。”含兰叫起来,
照着她的手指方向,只见几座层层叠叠的老房子背影,墙壁灰黑,紧闭的木窗口显得格外小气。公路开始出现急陡的下坡,到村边居然没有直接从后面进村的路,两人只得绕了个大圈,从前边的机耕路走。眼前有户人家门口贴着崭新的红色对联,男女站着好几个人,两人以为就是的,含兰跳下车,兴冲冲的跑过去,又咯咯笑着跑出来---原来弄错了。继续往右走,走了几米,就看见一幢新建成的两层小楼,绿色的外墙暗红色的缀边,玩具般矗立于阴沉的天色下,它以一种鲜活的、充满生命力的存在与周围灰暗的旧屋对抗。门口已经有许多请来帮忙的小工身系围裙,急匆匆地忙碌着,两只耳边都夹着烟,嘴里还忙中偷闲地吸几口;几只大盆热气腾腾地浸满了碗筷或准备褪毛的家禽,前边的天井成了天然的加工场。几位同事身影在屋内闪现,含兰快速地跑过去,我见楼下人多,且挤来挤去妨碍人家做事,便走上二楼,楼梯口许多人正挤在一间房门口闹着看新娘子,夏莲也在这儿,我踮起脚从人群缝隙间看,只见大姑娘身穿红色喜服,微低着头,脸上流露出某种神圣坚定的光彩。
“强生,这么多人,别挤了,我们放鞭炮去吧,替他们热闹热闹,”夏莲招呼我,
阳台的走道上几个小孩正在放“拉炮”,单个的小鞭炮将白线一拉,调皮地朝底下忙碌的人头上扔去,“啪”的一声,立刻招来几句无关痛痒的骂声。
我掏出打火机,“炮仗呢?”,
夏莲张开嫩手,“喏。”
她的手底心摊了一捧拆开主引线的小鞭炮,我一个一个地拿过来点燃,学小孩子们样朝楼下扔,鞭炮接连地在半空中“吧吧”炸响,每个鞭炮都像是一个闪光的精灵,亮堂有力。夏莲每等我点燃引信,便捂起耳朵候着,鞭炮声一响,又尖叫起来,两人边笑边放,
“玩什么呢,这么开心?”含兰走过来,
“那,给你几个,”我说,
“给我点着了。”
等我揿着打火机,凑过去,她又笑着躲开了,
“算了,还是你放吧。”
等三人继续将手中的小炮仗放完,时候就差不多可以入席喝酒了,一阵忙碌调整,大家纷纷落座,我发现自己居然鬼使神差地坐到了含兰和夏莲的中间,含兰的左侧则是龙文,夹菜时,我见夏莲有些吃力,便帮忙夹了几筷,不小心碰到了指甲边缘的倒刺,“丝”,疼得直吸气,
“怎么啦?”夏莲问,我伸出手指头,皮都已经翘起了,
“嗯,用指甲钳剪掉就好了,”
“我没带,算了,回去再说,”
“等等,哎,你们谁有指甲钳,龙文,你带了吗?”
“噢,有。”
夏莲将它递给我,又悄声说,
“你这个人真是的,这点小事就直说好了,有什么关系呢。”
我吃饱饭,又坐了会,看其他人喝酒、划拳正酣,到底坐不住,先离席走下楼去。外边静悄悄的,与里面的喜庆喧闹迥然两个世界,分得那么清楚。通向晒场的小路黑漆漆的,我见前面有个人影站在路当中,走近一看,是含兰,便说:
“咦,你也这么早就出来啦?” ,
含兰没反应,我以为她没听见,走到跟前又叫了声,她竟神色冰冷地看都不朝我看一眼,我吓了一跳,怎么回事?我可从来没见过这样子的含兰,印象中,她从来都是个开朗随和的人,含兰丢下发愣的我,顾自朝前再走,走到路口又站定了,我不敢再自讨没趣,隔了几米远的地方傻傻地望着,夏莲和龙文这时也赶过来,
“含兰呢?”他问,抬头看见了,忙跑过去。
“强生,怎么啦?”夏莲问,
我苦笑着摇摇头,看着龙文走到含兰旁,说了几句话,两个人开始笑起来,过了一会儿,两人就走掉了,我和夏莲走到路口晒场边,静静地站着,我不想开口,
“强生,有八点多了吧,我们回去罢?”
“好,叫含兰他们一起回去。”
两人张开嗓子喊了一阵,没有回应,晒场上堆放的稻草垛在亮如白昼的月光下,形成一个个的阴影,我想,含兰他们会不会就躲在这些草垛后面,顾自开心,故意不理自己呢?想到这儿,心里觉得好生难受,
“这两个死鬼,跑到哪里去了,哎,强生,他们会不会已经回去了?”
“算了,不等他们了,我们也走罢。”
夏莲自己骑了辆车,我和她齐头并排地默默骑着,穿行于各条街道,上坡下坡,左拐右拐,经过电影院门口,夏莲突然开口道:
“强生,你说人为什么要结婚呢,我觉得一点也没意思,”
我蠢然不知所对,想说,“将来你也许会碰到一个倾心的男孩,会渴望跟他过一辈子,”
可说出口的却是:
“这么悲观干吗,现在还早着呢,”
“可我觉得不公平,你想你们男孩子多自在逍遥,属于我们的却只有那么寥寥几年,家人就来逼迫催促了,所以呵,要趁现在,尽情地玩,打扮自己。”
夏莲的话让我隐隐约约感到了一丝不安,
“那你如果喜欢上了一个男孩,你会告诉他吗?”
“当然不了,如果他连这点主动的勇气都没有,还会有什么出息呢。”
我想说,“事情并非都象你想象的那么单纯,每个人的经历千差万别,”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
两人直骑到财政局附近的十字路口才道别,夏莲告诉了我她家的大致方向,我发现跟我继父家住得很近,她邀请我以后去玩。我继续朝前骑着,有些奇怪,到现在还觉得懒懒地提不起精神。
五
过了几天,我去母亲那儿吃了顿饭,很久没去看她了,她高兴的神情让我心软,想着单位宿舍那边住得也不尽开心,便着手搬了过来。那天吃过晚饭,我突然心血来潮地想去夏莲家玩,便走出去,按照她以前指点的方向到她家楼下徘徊了一阵,有点犹豫,终于还是一层一层地走上去,应门的大概是她母亲,
“是夏莲家么?”
“你是---”
“我是她的同事。”
“噢,进来坐,”
我开始觉得拜访越来越显得例行程式化了,体现不出自己额外的希望,
“你先坐会,她在洗澡,”
“嗯……”
里头房间有位身材高挑的姑娘正背身在看电视,回头朝我礼貌地笑笑,看模样,是夏莲的姐姐?
我手捧茶杯等了会,旁边浴室的门便吱呀一声打开,钻出身着便服的夏莲,头发还湿漉漉的,我不敢仔细看她,
“hi,”她又去梳理了下,才坐到桌子旁边来,两人谈了些单位里的事情,气氛渐渐变得正常起来,她妈妈走进里间跟她姐姐一块看电视,但我总觉得两人并不仅仅只留意电视内容本身,便不敢随意多说话,谈话像离开了枝头的花朵,干巴巴地毫无生气,夏莲起身到房间里拿来了两本相册,里面都是些高中学校的照片和同学的合影,其中有好几个变成了现在的同事,她指点着解释给我听。
洗过澡的夏莲脸色红朴朴的,尚未干透的头发让她显得自然洁净,就在此刻,我觉得她是单独为自己而盛开的,自己跟她是如此地接近,亲密无间,夏莲放弃了平日直爽响亮的喉音,轻缓、跳跃的语声让她展现出女性温柔的一面,有几句,我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
讲完相册,两人又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我站起来告辞,夏莲送到门口,走下楼梯,我感觉脸上还发着热,自己都做了些什么,看到空中月光皎洁,四周一片静寂,呆呆地在路边望着月亮站了会,心中升起一阵淡淡的怅惘。是呵,什么都不会有改变,明天见面,彼此间就又是客气的同事。
夏莲的父亲是列车站长,托她买票的同事便络绎不绝,谈话往往从询问她的近况开始,
“夏莲,最近忙么,”等等,然后转入千篇一律的正题,
“X月X日替我买张去XX的车票,行吗,要不要先给你钱?”
夏莲这时的笑容也显得程式化,
“好的,钱等买来再算吧。”
她暗地里却向我诉苦,
“其实如果难买,找我代买也是应该的,但现在好多人不论好买难买,总托我,像代理点一样,要知道我也是自己排队去买来的,老这样,你说烦不烦人,”
“愿老天保佑你爸尽早不当这个站长了,”
夏莲便笑,
“你这算那门子的安慰呵。”
她的长个子姐姐经常可以在道口前的陡坡上遇见,倒是夏莲,难得碰到几次,她现在也调到了另一个办事处,有几次,正逢我骑车从陡坡冲下来,速度越来越加快的时候,她正好慢慢走上陡坡,
“强生,”我因为眼睛近视又不愿戴眼镜,误以为谁有事在叫,赶紧硬刹住车,有些气急地回头问,
“什么事?”
反而将夏莲弄得莫名其妙,
“没什么,叫叫你呗。”
有一天,我中午回家,途经道口,发现夏莲脸色苍白地慢慢从对面走过来,看她皱着眉很痛苦的样子,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搀她,
“怎么啦,我送你去医院,”
她连说不用,
“要么你送我去我妈那里,”她朝右侧指指,
她妈妈在车站值班室上班,走了两百来米路就到了,我看她妈微笑着接过手去,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不禁好生纳闷。
六
我现在的工作内容也有变动,必须面对电传、电脑渡过一天的时间,类似机要员的角色,同事们从铁栅栏窗边匆匆走过,唯独自己像受到软禁一般,无法随意走动,只能拿环境安静,适于修身养性安慰自己。
一天, 夏莲大概到隔壁的档案室领资料,走进来看我,说起含兰,
“你知道么,大家都说她现在和龙文是一对,“
“噢,”我心想这是早晚的事,
“强生,你觉得我跟含兰关系怎样,”
“你们不是死党么,”
“你也这么说,哎,我真不明白同事们为什么都这样看,其实,我跟她很一般的,”
“也对,你跟她是两种类型的人,”
“大家都是同事么,将就打发过去就算了,她这个人,唉,不说了。强生,你整天呆这儿,又没有几笔业务,还不能到处走动,不像我们有其他的同事作伴,多寂寞呀,为什么不要求调工作,”
“领导说这个岗位特殊,需要像我这样素质高、稳重可靠的人,”
“这种鬼话你也相信?”
“唉,”她又叹口气,
“强生,你是个好人呐,”
“好人?好人的意思大概就是无用的人,”
“怎么能这么说,”她分明生气了,
“应该包含了其它好的品德。”
夏莲坐在旁边,距离亲密的娓娓而谈,让窗外经过的同事们频频转首打量,有一位居然推门进来特意和她打招呼,夏莲说完话就告辞了。过了一会,我因为有事下楼去,走出局门口,突然发现夏莲就跟局长的驾驶员关在车内,面对面笑哈哈地正聊得起劲,没有看见我,我赶紧掉头走开了,心想,原来她的笑容不只为我而绽放的,同样分配给其他的人,即便是那些自己平时不屑的人,自己在她眼中并不享有特殊地位,然而又怎能责备她?她这么做并没有错,我暗暗在心里做了个决定。
一天,我忽然想起很久没见过夏莲了,有好几个月了吧,本来么,每逢局里开会或考试总能不经意地碰到几次,我本能地觉得会不会有了什么变故,便问同事,
“谁?夏莲?强生呵,你可真是消息闭塞,她早就跟她男朋友到国外去了,真的好福气呵,”
“什么……”
“她男友自己先去的国外,找好工作,又把她带出去了。”
这么说,关于她之前跟我说的战友定亲的事是真的了,那次是我忍不住玩了个试探的手法,又不敢直接表达,只说有个朋友想介绍给她认识,她应该能听出其中额外的意味,却很爽快地答应了,但我未立即实行,过了段时间,再说起的时候,她直接就拒绝了,说父亲已经给她安排了战友儿子的亲事。说这话的时候,她显得很平静。
怪不得最后一次在局考场里见到她,她走到正在打字的自己身旁,似乎嗫嚅着想说几句话,大异平时她活泼自然的面目,自己那天却什么都没察觉,还傻乎乎地冲她乱嚷、开玩笑。
直到下班回去路上,我还在想着这件事情:原来当我这边如此挂念她时,她很可能在另一个地方与男友正言笑嫣然;从此,怕难有再见之日。心被刺痛得难以支撑,我倚靠在路边墙上,良久,才继续往前走。
第三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街头到处都是徜徉的人群,我骑车经过天国桥,有位女孩擦身而过,我心头漾起一阵熟稔的感觉,咦,那不是夏莲吗,赶忙掉头就追,未等骑近女孩身边,我就知道自己认错人了,怎么可能呢?果然不是她,可是神情仿佛,面目依稀,宛若当初的夏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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