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二姨是在1985年夏天。那天傍晚,大姨和二姨一块儿来到我家。二姨操着一口浓重的四川口音,绛紫色的脸庞,年纪五十岁上下,也不打扮自己,素面朝天,让人一眼就看出她是从乡下来的。妈妈见到了阔别20多年的姐姐,显得很兴奋。姊妹三个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讲了两个钟头。妈妈主要在讲,她去农场帮助二姨夫平反的事情,二姨时不时地插话,“你放屁!”,显然,她对什么事情不满意。
大姨很有心计,临走的时候,对我妈妈说:“老二从四川带过来的东西,我都拿过来了。”。
我坐在床上一直注视着她们的一言一行,我这才明白过来:二姨坐了几天的火车,第一站是去了大姨家,大姨不想留二姨在家里住,所以领着她来到我家。二姨背着个竹篓子,里面有几件衣服和当地的土特产,妈妈爽朗地说:“俺要这个人,不要她带的东西!”。
几天以后,姐妹三个又在一起商谈办理平反的事情。大姨自告奋勇提出和二姨一起去一次农场。妈妈说:“你俩先去体验一下,看看出门办事有多么的不易。”。
等到傍晚,两个人垂头丧气地回来,大姨说:“农场干部也不搭理我们,老二说话,方言太重了,人家听不清,她还骂人;人家不耐烦了,就说不办了,把我俩撩那里了……”。
妈妈说:“等明天我和你去一次。”。第二天,妈妈和二姨来到农场,人还是那人,二姨想起昨天的情节,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指着那干部的鼻子破口大骂。妈妈见状,把她拽出办公室。经过妈妈耐心地沟通,人家答应给开介绍信,不过有些手续需要到姨夫的老家去办理。最后,那干部说:“我们农场派人去四川,你想去,我们给出费用,你姐不要去了,她不像你那样讲话在理;你姐简直没法沟通,是个泼妇!”。在回来的路上,二姨说:“跟你出去,农场还让咱俩吃食堂;和大姐出去,人家连一杯水都不倒给我们。”。
二姨在我家住了二个月。那时候,我在小工厂做临时工,一个月能挣30块钱。二姨看见我,总是对我说:“我是你姨妈,你给我钱花。”
由于我家条件不好,没有多余的钱给二姨买体面的衣服。她没有衣服换洗,经常翻箱倒柜,甚至连我妈妈的内衣内裤也找出来穿。有时候,我妈妈出去了,她自己去翻,我看不惯,就说她两句。二姨看我年纪小,朝我瞪眼,她居然把我赶到隔壁房间。
一天早上,二姨和妈妈还有我正在吃饭,桌子上摆着几碗热气腾腾的苞米面粥,我哥哥忍无可忍,二话没说,上前就把桌子掀翻了。二姨见状,住不下去了,只好搬走了。
二姨有个儿子在四川乡下务农,名叫高远,高远第一站来到舅舅家,表哥冷冷地说:“你来干什么?滚出去!”,国庆灰溜溜地来到我家。记得那天我自己在家,他自我介绍以后,我叫他进来,给他找个地方休息。哥哥从外头回来,他看见有人在他的炕上躺着,问怎么回事,我说是二姨的儿子高远,哥哥的脸色始终阴沉着,也不跟他搭话。
第二年,朝思暮想的那一天终于来到了,二姨领到了姨夫的补偿款,共计三万六千多块钱,这在当时可是一笔巨款。二姨也办理了退休手续,她的命运一下子改变了。不久,厂子里还给我的二姨分了房子,高远把老婆孩子都接过来,安置在下来。
虽然二姨的工龄只有15年,而且离职的时候还拿了遣散费,但是她跟丈夫沾光了,二姨夫是部队专业到农场,所以二姨的退休金按建国前的发放,比我妈妈高不少。二姨是个忘恩负义的人,有了钱,眼光开始高了,瞧不起我妈妈,她要和我妈妈划清界限。她每次见到我妈总是说:“这是国家文件给办的,和你无关!”。她把目光投向了她的哥哥姐姐家里。因为我舅舅家里有干部,大姨家日子过得好,她买了很多礼物去巴结。二姨把大部分钱给了儿子,儿子和儿媳都是啃老族,每次到了二姨开工资的日子,都派孙子、孙女都来跟姥奶奶要钱。
(2)
1985年高远从四川乡下来到金州,按照政策,高远可以办理农转非,安排在国营企业工作。由农民转变成工人,这在八十年代,是一件好事,可是,高远听了别人的鼓动,不愿意在工厂上班,嫌倒班,工资低。
高远到建筑工地干活,开叉车。在一次作业中,出了意外,腿撞断了,在家里躺了半年。姨妈心疼儿子,常常给儿媳妇送钱。高远腿好了以后,不能在工地干了,他到停车场看车辆。
他的老婆喜鹊和孩子都是从老家带过来的,女儿叫小华,儿子叫小强。两个孩子都不爱学习,还调皮捣蛋。有一次,姨妈发现少了50块钱,就对小华、小强说,“你们俩谁拿了我50块钱?承认了我有奖励。”。两个孩子争先恐后地承认,姨妈拿出两张50块钱的票子,每人给了一张。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偷窃是不光彩的事,糊涂的姨妈反而要奖励孩子,如果将来孩子成了大盗,岂不怨恨奶奶。其实,两孩子偷钱都是喜鹊指使的。姨妈原先和高远一家四口住在一起,她实在待不下去了,就到婚姻介绍所登记找老伴。
喜鹊心狠手辣,想方设法要把婆婆的钱弄到手。喜鹊趴在高远的耳朵边小声嘀咕:让高远每天都去他妈妈那里吃饭,时间长了,老两口烦了,就会把钱给他。
这天傍晚,高远来到妈妈家,正赶上他们全家人在吃饭。姨妈的老伴叫老关,有个儿子叫关力。他们看到高远,都招呼他吃饭。高远坐在那里大口吃着,喝着。饭桌上的上半瓶酒被高远几口喝完了,他大声命令老关,“把酒拿出来,我还没喝好!”。关力生气地把高远拽到门外,指着他的鼻子,“我们都不跟老爷子那样说话,你凭什么?”,话音未落,一拳把高远打倒了,高远迷迷瞪瞪地没敢还手。关力看到他醉醺醺的样子,没有上去揍他。
高远回到厨房,在水池边洗了一把脸,坐到桌边继续吃饭。姨妈心疼儿子,推了高远的肩膀,“少喝点吧!”。姨妈知道高远的来意,又不能说穿,她心里十分酸楚。
后来,高远住的民房要动迁了,两口子商量要增加面积,只好跟妈妈借钱。一张口就要四万块钱,姨妈知道“借”了也不能还,只好给了高远两万块钱。高远好不容易搬进了新房,发现没有钱装修了,清水房也不能住呀,还得伸手要钱。
姨妈对儿子从小就溺爱,没有底线。好在家里只有一个儿子,三个姐姐都让着他,倘若家里再多一个男孩,这仗会打得没完没了。这一次,姨妈跟老关商量,老关背着儿子拿了2万块钱。高远不仅占据了妈妈的房子,而且花掉了妈妈的退休金,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啃老族。
姨妈上了年纪,胃病犯了住进医院,在病历上必须有家属签字,姨妈找到高远电话号码,让护士给她儿子打电话。电话那头立马表态不管,高远两口子居然连医院都不到。姨妈告诉护士,她还有个女儿。女儿接到医院的电话,拿着一大纸壳箱子的蛋糕来探望妈妈。姨妈的病情日益恶化,经过检查已确诊是胃癌,老关说,“咱俩分开吧,我上敬老院,你回四川老家。”。姨妈知道,老关的身体也不好,不能照顾自己,就各自祝福平安吧。
2012年,姨妈和高远两口子以及四女儿回到了她丈夫的故乡四川仁寿县,这一次才是真正的落叶归根。尽管之前她已经回去过好多次,因为那里有她的牵挂。姨妈带着孩子们最后一次来到丈夫的墓地,她的心情无比沉重。
几天来姨妈因为吞咽困难,所以吃得很少,她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床前只有女儿,外孙陪伴在左右,高远和喜鹊这对白眼狼,就知道要钱花,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欠他的,她的钱全都被刮去了,到头来不管不顾。想到这些,姨妈只有一抹辛酸泪。
可怜的姨妈认识不到是儿子把她的养老钱都嗖刮走了,把自己晚年的幸福葬送了。像高远那样的,不如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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