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比现在任何一天都要灿烂
那时候,你眼里的世界
还没有受到太多的污染
那时候,我还是那个恃才放旷的少年
野蛮而又任性,怯懦而又骄傲
我学会了排列长短句
也学会了旧文人的所有陋习
那时候,我以为只要拥有了爱情
我就可以主宰这个世界
我就可以完全无视社会上的生存法则
我就可以高高在上,成为人上人
那时候,我真的很傻很天真
我一心想要征服你,然后再去征服世界
却没想到我张扬的个性
被你的漠视弄得毫无脾气
那时候,我谨小慎微,察言观色
可是最终也没能活成你想要的样子
那时候,就因为你无意中看了我一眼
我的世界从此天塌地陷
从此进入了漫漫的永夜
我的世界里,再也没有春暖花开
再也没有月白风清,没有了所有的美好
有的只是朔风怒号
有的只是大雪纷飞
有的,只是遍体鳞伤,血泪斑斑
有的,只是黯然销魂,唯死而已
那时候,我觉得把生命献祭给爱神
是一件多么神圣的事
诗人蹈海,殉的是文字,是诗歌
而我,没有那么高的觉悟
我只为情,只为你一个人
那时候,我的想法真的是天马行空
那时候,我的打开方式完全不对
于是我假装活了下来
苟全性命于盛世,活得卑微而又痛苦
那时候,我根本没有想到过
三十年后的今天,我还会在北方
在低矮的屋檐下,在灯光里
一个人,一支烟,一杯酒,一首歌
看着窗外的夜色大笑,泪流满面
那时候,我成功的放逐了自己
重新做回了一个泥脚杆子的农民
那时候,我在家乡一带称王称霸
像螃蟹一样横着走路
那时候,我带着四五个伙伴
就敢去追赶二十多个二流子
那时候,我去帮人讨债
凭着手中的刀子,脸上的横肉
就镇住了人家村里的一百多个男人
那时候,我成了家乡一带的反面教材
就连学校里的老师都经常对学生说:
你们看那个谁,当年公认的天才
现在呢,活得连他妈的狗都不如
那时候,我抱着一把破木吉他
提着酒,从东家窜到西家
又从那个出门就爬坡的小山沟里
一直窜到了县里的某个煤矿上
那时候,我的吉他弹得其实不咋滴
唱歌在那些土包子里面倒还算不错的
看着别人艳羡的眼神,我沾沾自喜
走路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
那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另外一个
相当致命的问题:故乡容不下我的肉体
更加容不下我的灵魂!因为
我的心,在远方
我就像一叶浮萍,漂泊是我命定的方向
为了爱,为了不曾发芽的梦想
我必须循着掌纹的启示
为爱流浪,生生世世
那时候,因为大哥二哥相继自杀
我对女人这种生物彻底失望,深恶痛绝
那时候,我跑到昆明成了一名学徒
每个月九十块大洋的死工资
扣除生活费合同保证金等等等等
剩下的钱连六块五一条的小春城都买不起
那时候,我不得不开始反思:
把男人两个字插在脚下的土里
是不是真的会生根发芽,长成一颗大树
那时候,我跟着老师傅学了九个月铇工
他啥也不教,我啥也没学会
直到和那个糟老头子分道扬镳之后
我的技术突飞猛进,我的工资逐步上涨
那时候,我的月薪已经远超师范时的同学
可是我对钱没有什么概念,我也不喜欢钱
于是我经常呼朋引伴,深夜出去买醉
于是每次过完年,我身上都只剩下一点路费
那时候,是我一生中最黑暗的时期
喜欢的女孩毫不客气的抛弃了我
就连学校也把我当成了臭狗屎扫地出门
我的世界冰天雪地,我的世界暗无天日
那时候,我总是端着饭碗
盘腿坐在工厂的大门外,像个救世主一样
向蹲在我旁边的青工们宣扬一个道理:
每个人一生下来,就是为了等死的
如果不经历种种磨难与痛苦,你就不配叫做男人
老师傅们对我的说词嗤之以鼻,一脸的便秘
可是他们都很爱听我在那里胡说八道
很多时候他们还会带着酒来听我煽情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大家相信:
当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的时候
就一定有一个人为你打开另外一扇窗
而那个人,是我是我还是我
那时候,在那个只有几十个工人的小厂里
我活成了大家都想要的传奇
因为头上顶着师范生的金字招牌
老板总是不厌其烦的向客户吹嘘
他的这座小庙里是如何的供奉着我这尊大神的
经过他在会议上的反复强调
工人们都知道我们厂里来了个不靠谱的文化人
那时候,会弹吉他会唱歌
会写文章会画画的我,成了青工们眼中的香饽饽
我的宿舍里总是人满为患,充满欢声笑语
因为他们在我这里不但可以蹭酒蹭烟蹭瓜子
还可以蹭到很多我觉得并不好笑的笑话
那时候,我经常捏着上唇刚长出来的胡子一脸奸笑
那时候,我的这个招牌动作
被厂里的几个女工争相模仿,差点就成了经典
那时候,我认识了一群广播电视大学的学生
他们活力四射,他们神采飞扬
他们因为昆明的某个知名诗人说我是天才
从而对我大加赞赏,青眼有加
那时候,我们经常在我哥蜗居的小屋里
彻夜狂欢,不喝趴下几个人决不罢休
那时候,晚上我们经常翻围墙出去
跑到电大对面的烧烤摊上继续寻欢作乐
看到有人骑车带着妹子经过就拍着手唱:
对面过来个二流子,骑着一张破车子
带着一个小妹子,一不小心翻车子
摔断你的狗腿子……
那时候,有一天晚上我喝得烂醉如泥狂性大发
一个人单挑十多个伙子被人家锤了个半死
那时候,电大的一个女生拦在大街当中
当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给我鞠了几个躬
那时候,师大的某个女生一锤定音:
这,就是现实版的成人世界里的童话
那时候,我意气风发整天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那时候,我在一年多的时间发表了二十多首诗
那时候,诗会大奖赛的邀请函纷至沓来
可我没钱参加就连定好的奖项都被取消了
那时候,有人偷摸着告诉我你已经做了别人的老婆
那天我摔碎了吉他烧了所有的手稿
我发誓从此不再唱歌不再写什么破烂文字
那天晚上我酩酊大醉看着夜空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我发誓从此不再想你从此做一个没心没肺的汉子
可是酒醒之后我才知道发再多的誓也没啥屁用
因为你的影子已经像附骨之蛆那样甩脱不掉
我开始在城市里逃亡,从一个厂到另一个厂
从一个城市,到另外一个城市
对你的思念仍然像狗皮膏药那样缠绕着我挥之不去
那时候,九五年八百一个月的工资被我挥霍一空
那时候,我们晚上的娱乐活动除了打麻将
就是簇拥着老板去舞厅里鬼混,强调一下
真正鬼混的是他们,不是我,因为去了几百次
我连最简单的三步舞都没学会,我是真正的舞盲
那时候,同事经常急赤白脸的骂我不是东西
说他叫了茶水帮我把舞伴都找好了结果我人没影了
那时候,我最大的乐趣就是到游戏室里打游戏
看到游戏里的美女被我打到脱得只剩下小内内
我心情一片大好,不是小好而是大好
所以被骂得再凶也不生气笑得像个傻逼一样
那时候,我和同事合骑自行车出去到处游荡
被一个骑摩托带着一个娘们的瓜娃子堵在路上破口大骂
我气急败坏我暴跳如雷准备用拳头教会他做人
结果那个瓜娃子掏出一把五四手枪指着我的脑袋
我当时就懵了当时就傻了当时就怂了
事后同事哭着说明明是我要打人家为什么人家不打我要打他
这个问题我想了半天仍然百思不得其解
我安慰同事说可能是人家看我太善良太弱小不好意思欺负我
同事大骂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坏的很
我气得差点吐血我才二十六岁怎么就成了糟老头子
后来同事觉得无脸见人一气之下跑到了瑞丽
而我厚颜无耻的待到了香港回归后
才灰溜溜的扛着尿被单回到了曲靖
那时候,朋友看到我蓬头垢面胡子拉碴大吃一惊
他私下问我是不是我犯了事杀了人准备跑路
他说他会在力所能及的前提下帮我筹备一点路费
我只好告诉他我在昆明混不下去了想来曲靖找点出路
那时候,我在曲靖货箱厂干了一年的时间
因为愤怒大闹同事的婚宴被评价为杀气太重
他们都说我这个人面相太凶只能敬而远之
后来因为新来的副厂长一再压缩工价我愤然辞职
为了要回储蓄金我在厂里赖了很长时间
我甚至买了一把菜刀犹豫着要不要劫持那个无良的厂长
那时候,我觉得率性而为敢爱敢恨乃是大丈夫所为
后来在社会上处处碰壁才知道世态炎凉人心险恶
可惜等我明白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当年的所谓传奇早就成了过往云烟
如今的我就是一个活得比狗还孤独的小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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