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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楼珠帘(二)

时间:2021/8/26 作者: 龙耀震 热度: 293129
  二

  从黄尚侗寨回来,邓恒轩明显有些忧悒,话也不说,茶饭不思,似惶惶不可终日。这日午饭后趁孙女睡熟之时来到珠联湖畔,享受惬意的秋光,并观花消遣。走着走着,远处有一人对他招手,定睛一看,原来是侄儿邓丰华。他与丰华虽是叔侄辈,年龄却相差无几,是亲情,更是患难兄弟。他慢步走去,习惯性的扫扫位子,才坐下,笑道:“丰华,今年招的学生如何,有没有发现在写作方面有特长的?”

  丰华低头沉思,笑脸不见,变得严肃,这时能看到他花白的头发,以及额头上深陷的皱纹。他略显苍老,可不颓靡,有着强健的身体。要是有着阅人的经历,就会发现他是那种温和而霸气,能容物且有远见,坚毅执着的人。他回道:“不乐观,我们属于四线城市大学,生源按就近原则分配,稍优秀一点就被挖走,在写作方面有没有特长倒没留意。四叔,你又在物色人来完成你的事业了?”

  “这么多年的心血没能修成个正果,像一座大山压在心头,其实是不想把这遗憾带到另一个世界去!可是光阴催人老,两鬓斑白老眼昏花!虽有这种想法,找不到合适的人,也是瞎操了这份心。在这种大环境之下真难为这些学生,读几年大学出来,找不到工作,于自己难交代,更别说父母那里。”

  丰华明显有些忧郁,手顶住下巴,时而舒展,时而紧捏,思忖半响,回道:“你说的是,若是单招得进来,送不出去,是没法交出一份满意答卷,更别说是学校的声誉了,彼此的前程是相互的。这些年毕业的学生有种共性:眼高手低,大事干不来,小事不愿意干。今年我校的就业工作没拖省里的后腿,居在前面,省直属高校也不乐观,是七个点。”

  邓恒轩轻拍邓丰华的手背,似同情的说:“别一棒打死,很多学生都拼尽了全力。很难为这些孩子,社会诱惑很大,也很浮躁,最大的诱惑归结为金钱,因为一有钱就能让人拥有很多实际的东西,所以趋之若鹜,导致有些人急功近利,不脚踏实地学习,而是拼命想赚钱,不以学问高深的人作为榜样,反把有权有势的人作为楷模。这是人性一种扭曲,要靠你们引导。”

  这问题思考起来太深邃,丰华不愿往里钻,转移了话题,说:“还是我们那年代纯真,没有那么多的忧虑,当时经济紧张也没什么好玩的东西,每到周末与同学凑足粮票,到食品站买米买菜,扛到老师宿舍,着人弄吃的,剩下的都围在桌边聊文学、经济学,以及人类前途命运,内容广泛,包罗万象,提出很多概念性的东西,到今天很多概念化的东西都成为现实,运用到社会实际中。我更多的知识都是从中获得,也促使我去学习。到现在才明白,知识的获取方式居无定所,静得下心来交流聊天的人都在追求进步。”

  邓恒轩点头称赞,笑道:“你也干不了几年,终究是到点下站,要学会急流勇退,别再留恋这个位置,我们注定会被时间给淘汰的。之前我们那些老师也不是一样看不惯我们么!站好最后这班岗,就移交出去,注入新人的思维,激发新鲜血液,何必去做费力不讨好的事!”

  “四叔,这个你不必担心,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卸掉重担,我们都是平凡普通人,自然要过普通平常人的生活。——还忘记跟你说了,我邀请龙颖来做一次专题报告……”

  邓恒轩有些倦意,不在意后面的话,连打几个哈欠,泪水夺眶而出。拢嘴的刹那,迷迷糊糊见一个人走来,到跟前笑道:“老师,学生来看您来了,前几日您回得太匆忙,好些话都还来不及跟您说。”

  邓恒轩抹掉遮眼的哪滴泪,看清来人,微微点头,似死水般的湖面顿时涌起碧波,给心点缀了些涟漪。相见如续往事,脸上露出惭愧之色,勉强着笑道:“宗湛,你好久都没来看我了!走吧!走吧!到屋里去——丰华,一起去坐坐。”

  邓丰华推辞道:“我不打扰你们,就在这里休息,捋清一下思路,下午有个会,你师徒好好聊。”

  程宗湛跟邓丰华客套几句,拱手辞别,跟随邓恒轩的脚步,在身后扶携。邓恒轩一团和气,跟他毋需拘束,走进客厅把礼品放下,看屋中装饰摆设,端庄而朴素,典雅而不落俗,坐下来忙恭维说:“老师,您房子装修的真讲究,简洁而不繁琐,端庄大气,这里我是头次来,真不愧是有学问人的家,真羡慕您的生活!”

  何建沏来一杯茶,递到他手中,笑道:“喝茶吧,是白茶,品尝一下,晗瑛她爸寄来的。”龙颖半起身,双手接过,浅含一口,还是原来的味,赶忙陪笑道:“老师,丰欣哥还在中南大学当教授,没有调动?按时间推算,还是晗瑛念初中时跟他见过一面。”

  何健深吸一口气,追忆往事,感慨道:“时间真快,转眼间就过了六年,淑渠这孩子也长大了,她为了留下来陪我,就报了东南学院,按照她考的分数是可以上中南大学的,到她父母身边,可能会有更好的未来,毕竟这里只是一个四线小城市,眼界格局都会受到限制。”

  这么多年来,邓晗瑛都是跟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的,是祖父母辛辛苦苦屎一把尿一把从襁褓中的婴儿抚养成窈窕淑女,其中的苦与乐只有他们方能体会得到。自从结发妻溘然长逝,祖孙俩更是相依为命,虽说邓恒轩有儿有女,可是常年不在身边,也似可有可无。当得知孙女今年高考分数远超一本线,他便常自叹怨,无端牢骚。邻里都知,这是割舍不下孙女,又希望孙女有一个美好前程,权衡左右,无计可施,一个人抑郁所致。孙女乖巧聪颖,哪能不知,也割舍不下祖父,决定留到东南学院,以陪伴祖父。当有人问起为何留下时,她照直回道:“是爷爷奶奶抚养我成人,辛苦了大半辈子,奶奶走了,只剩下爷爷一个人,要是我也走了,他连说话的人都没有,不更孤独?我要留在他身边尽一份孝心。”邻居四坊听后,都竖起大拇指,对她无不赞赏,无不怜爱,为她的懂事暗自佩服,也为她的身世而伤心落泪。

  原来邓晗瑛乃超生婴儿,当时计划生育抓得紧,邓丰欣夫妇都是国家工作人员,要是留下这婴儿,再生养一个男孩继承香火,显然不是政策所允许,于是夫妻俩经过一整天的交涉后决定遗弃这婴儿。遗弃婴儿的纸箱已经准备好,就等着夜深人静运到闹市中安放,期待着好心人捡走。幸好邓恒轩及时赶到,决定亲自抚养。就这样,邓晗瑛得以留在老人身边。不过,邓晗瑛对她父母几乎没有感情,尤其是在一闲聊中,无意从奶奶口中得知自己乃是父母遗弃的婴儿,从此不愿过问他们任何事情,更不愿提起他们。后经祖母晓之以情理加以规劝,方才稍稍放下仇恨,心才释然。邓恒轩听闻起,褶皱额头上顿时荡漾起笑意。

  程宗湛陡然记起,刻意要扩大这一举动,拍拍额头,吃惊的说:“哦!差点忘了——您和之前一样,还是那样从容随和,每次见到您仿佛都回到从前,温馨惬意。我没什么隐瞒,也瞒不过您,就开门见山说事。这次来主要是来看望您,好久都没来,顺便呢跟您商量一下清江学院新校区工程承包建设的事情,希望您能帮忙牵线。”

  “做人做事实实在在,没必要绕山绕水,我就喜欢这样子。你是生意人,考虑事情与我考虑的略有出入,但方向是一致的。我不能保证一定成,但我尽力,你该知道我的,不嫌弃我这老头子,可以常来走走,做事我是力不从心了。”何建话虽这么说,心里头却不这样想。

  程宗湛只是笑,知他话中有话,不好揣摩,也不好多言,来的动机不纯,想编也编不出好话,如实回道:“生活对于我来说实属不易,这两年生意难做,网络经济太强势,实体经济受到巨大冲击,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每次想来看望您,都被杂七杂八的事捆住了脚,还是您好,没有什么忧虑,安心享受每一天。”

  邓恒轩干咳一声要他停下,说:“老了还有什么好,活一天是一天,年轻才是资本——这些礼品这般贵重,我受不起,如果是为了看我而带这些东西来,那没有这个必要,我一无所缺;要是为了让我做事情而带来,那更不必,我谨守做人的原则,哪怕不在其位。”说着索性把东西搬到程宗湛位子边。

  “罪过罪过!您的为人我清楚,一点小东西仅仅表示我的一点心意,您帮助过我的永远都报答不完。”程宗湛堆出满脸笑意,真实无瑕,瞬间像被乌云遮盖,流露出畏惧的神色,嘘声出门接个电话,回来六神无主,想离开,又难开口。

  邓恒轩瞧出他的心思,成全他道:“今天我不留你,看你急匆匆的样子,也静不下心来说几句话,还有事等着吧?”

  程宗湛像上课开小差被老师点名,站起来一脸无辜,连连点头,说:“老师,前几个月工地出了点事,现被告上了法庭,要咨询一下律师,看是如何应对。真是抱歉,想跟您好好说话都不允许,下次再来跟您坐一坐。”说完急匆匆离开。

  邓晗瑛听见屋里有人说话,睡意全无,爷爷的性子倔强偏执,怕他得罪客人,出去想劝劝他。推开房门,客人已告辞,只剩离去的背影,消失在楼道上。

  邓恒轩拎一个小口袋,逮住晗瑛就说:“快点,把这包茶叶给程叔叔送去。”晗瑛追出去,看清程宗湛的模样,吃了一惊,从陌生到熟悉,是与谁这么相像?等递出东西目送他离去,站在原地傻傻发呆,一会儿,像给人点醒,才安心离开。回来见爷爷站在走道上张望,笑问道:“爷爷,程叔叔是来干什么的,才说上几句话就走。好奇怪,他跟谁好相像,但又想不起来是谁!”

  邓恒轩望着空荡荡的走道,还有来不及说完的话,一齐拥挤在狭窄的思维里,见孙女回来,还有她的疑问,唆使他集中精力回答,说:“他托我帮他找工程?”

  晗瑛手捧肚子咯咯的笑,说:“啥啥啥?爷爷,这绝不是你的风格,你的诺言、清誉统统不要了?”邓恒轩一把捏她圆滑的脸蛋,被她的笑冲淡了刚才的焦虑,跟着笑道:“小孩子,这是爷爷该做的,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快去李爷爷那里问一问,把这事跟他说了,看他的反应,回头我再去跟他说。程宗湛,记住这个名字!”

  邓晗瑛扭身撒娇,嘟囔着嘴,离开时回身补一句,“爷爷,我是大人了,不允许再喊我小孩子”。邓恒轩微微一笑,摇手示意她快走。见她离去,又恨不能拉她回来,立刻承认错误。可这一切瞬间即逝,只留下空空的怅惘,嘴里默念:“孩子长大了,难能她还这样懂事!要是在我们那个年代,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大学四年后,真的嫁人,就不会再留在身边,终究还是孤独一个人。嗨!这人还不知道能挨到哪个时候。”这样一念叨,那伤心往事立刻勾引起来,难以排遣心中的苦楚,转悠几圈停在妻子遗照前,叽咕道:“你丢下我到了那边,害我一个人孤苦伶仃,不多久,我也该来陪你,咱们就有伴,不再孤孤单单!”以为到这里就结束,刻意按压自己不要往下想,可历历往事,全都浮现开来,创建清江中医院的辛酸与这人生的波澜诡谲,以及妻子退休后下乡义诊,在车祸中闭上了双眼的悲剧,还有程宗湛,心中郁结的一块心病,无人能诉说。泪水不知为何如此不听话,一直滴落下,感到无比失落。不一会儿,听见孙女在楼道上哼着歌,赶忙擦掉眼泪,坐回到藤椅装着无事。

  晗瑛进来,扑向爷爷,半蹲身子说:“爷爷,李爷爷说你交代的事情他记住了,改日请你到他办公室喝茶,在详谈。”

  邓恒轩勉强的笑,说声“好”,表示知晓,但装出来的神情不自然,被晗瑛瞧见,知道爷爷那心事,忙安慰一番。邓恒轩仰天长叹,说:“晗瑛,这一次回老家,回来后我心头很乱,失了方寸,大概是老了,有落叶归根的情节。”

  晗瑛笑道:“爷爷,你定一个时间,我们又回去,实在不行,就去住上一段时间。按理说,我也属于那里的人,你应当带我常回去看看。”邓恒轩被孙女所理解,如期末考试各科顺利过关,明知其中有作弊嫌疑,但没有补考的风险,心才安顿下来。

  邓晗瑛能理解爷爷,并非一朝一夕之功,大抵是血浓于水的亲情使然。之前是爷爷担心孙女,到今天变成她来担心爷爷,她害怕哪一天醒来发现爷爷跟奶奶一样出去了就再也不回来,所以凡事都按爷爷意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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