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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书画的老人

时间:2021/3/22 作者: 千海江 热度: 461963
  没有想到,在近十年内认识了不少民间搞艺术的,有退休的,也有专职的,还有的完全就是为了生活。他,属于最后一类。他不仅写书法,且还作画,所画的画作有牡丹、鱼、虾。在我看来,他画的虾最好,因为他曾经给我说过他的师傅肖龙士是齐白石的徒弟,难怪。

  民间搞艺术的人很多,有的靠艺术可以生活,可以成名,但不一定所有民间搞艺术的,靠自己手中的艺术可以生活和成名。纵然,他们的艺术水平,并不亚于那些功成名就的书法家和书画家们。我所认识的他,临终都没有在书画届成名,不要说这全国了,在新疆,或者说在乌鲁木齐市小范围内也没有。然而,在我的心目中,他的书画作品,比起有名气的书画家来说,却并不逊色。现实中,有名的书画家,并不需要为自己的书画作品去摆地摊。但是,他临近八十岁了却还在摆地摊卖书画,目的就是想为自己多攒点养老钱,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息。

  他,名字叫肖泽朝,认识他的人都称他为“肖老师”。

  我是通过朋友介绍认识他的,朋友知道我曾经是搞新闻宣传的,想试图通过我手中的笔,宣传一下他,以及他所写的书法和所做的画。介绍我认识他的朋友曾经给我说:“肖老师没有退休金,你帮他宣传一下吧!”

  肖泽朝老师个子不高,是个身体略显瘦削和淡薄的老人,不是乌鲁木齐市本地人。他是从新疆的南疆来到乌鲁木齐市投靠在一家建筑单位工作的女儿生活的。但直到他去世,我都没有看到过他的女儿,却每次去他的书画室兼住室时,看到都是他和老伴儿在。

  他的书画室兼住室也就五十多平米的空间,显得很小,一张书画案子将室内的空间占去了三分之一。

  认识时间长了,我知道了他的身世。

  他祖籍江苏沛县,原名叫肖继孔,笔名沛翰,室名忆苦斋,肖泽朝是来新疆后才改的名字。他生于1942年11月。从上小学开始到上中学、师范,他就爱好画画和书法。1959年,他在江苏沛县小学教语文和美术。1961年,他遵照“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号召,到江苏敬安公社韩大楼村搞农业建设,后又到村建筑队当工人。1966年“文化大革命”结束后,他又到村里的小学当老师,后又在村里当会计,1971年他又到江苏徐州建筑公司当工人。

  在敬安公社韩大楼村建筑队工作期间,建筑队给谁家盖房子,他根据房主的要求,都要在人家新盖房子的“山头”画上喜鹊、梅花、牡丹、翠鸟、花卉等,从敬安公社韩大楼村画到安徽肖县,建筑队走到哪里,他就跟着画到哪里。建筑队的领导也希望他多画画,因为这无形的广告可以使得不少人家找他们盖房子。在此期间,因社会的需要,他还在村里抄过“大字报”,用毛笔字书写过“毛主席语录”牌。

  1980年4月,他随同江苏徐州建筑公司来新疆搞建设,后被留在了泽普县建筑公司工作。2000年,来到了乌鲁木齐市随女儿一起生活。

  人的一生,大都为了生活不知道要换多少个地方,他也一样,但他不管走到哪里,工作换多少次,他业余画画、写毛笔字的爱好始终没有丢。

  退休了本应该坐在家里享清福,他却没有。他说:“在家里半天不写不画就感觉没意思,老伴儿出去给人家当保姆去了,3个孩子也都有各自的事情,自己也不愿闲着!”

  可以说,社会环境使他的创作如鱼得水,办展览、搞笔会、贺庆典,当美术书法老师,书画艺术达到了人生的巅峰。

  “书生称沛翰,毕业执教鞭。起落春秋泪,霜凝岁不寒。泼墨染芳草,任意往复还。笔落惊风雨,鱼儿水中婪。”在肖老师笔下,由荷花、游鱼组成的一幅画作,映入眼帘,栩栩如生。

  他的荷花戏鱼图,寥寥数笔勾勒、几滴粗犷墨迹,浓浓淡淡,几只鱼儿却动感十足,摇首摆尾,多姿多彩,像是鱼儿游动产生的水纹,或是荷花枝叶在水中产生的涟漪,一下子就让这幅画动了一起来。

  他的画作取材广泛,鱼鸟、花卉、山水和人物无不涉及,加之名师的美术教育和绘画熏陶,使其深谙传统水墨精髓,作品笔墨酣畅,气韵贯通,用笔墨之美来阐释中国的自然、哲学与文化。

  对肖老师所画的“虾”, 书画届文化名人曾有不同的点评。书法家陶然:“四十年来画河虾,越画越觉工夫差,废纸三千法,自然悟道水墨乐哈哈。”画家康国桢教授:“龙神。”书法家罗无量:“这些虾或静或动,游玩嬉戏,憨态可掬,轻巧灵动,无欲无求,又出河沼而剔透。”书画家龚兴词:“笔墨粗狂而不失规矩,用色单一而不失艳丽,造型夸张而不失神态,题材通俗而不失雅逸,构图简练而不失雄浑,气势磅礴而无霸气。”中国板画家、中国美术馆主任郑钱塘:“张开臂膀抱世界,乘风破浪过江洋。可跨青云追龙驾,能下碧海挚鲸王。肖泽朝先生画虾大有白石老人之神韵。”

  他经常到乌鲁木齐市清水湾、铁路局步行街、自治区二工体育中心门口,还有鲤鱼山早市上,米泉市牛马市场上去卖自己的书画作品。

  “在这里卖了多年画,附近的小区居民大部分家里都有我的画,不少买过我的画的人都过来和我聊天,这是我最高兴的事。”在铁路局附近的人行道的边上,他坐在小马扎上,喝着自带的茶水,肖泽朝悠然地说。

  除了平时作画卖画,逢年过节,他还会帮周围邻居、儿童福利院和不少养老院写春联。

  他在市场上卖书画作品时遇到一些孩子家长,孩子家长问他教孩子写字画画收不收钱?他说不收钱!为此,每当学生放暑假,他都会收几个学生在自己家里无偿教他们写字画画,算起来已经有十五、六个了。他说所居住的社区工作人员,不知从哪里知道了他无偿教学生写字、画画的消息,专门找到他,想无偿给他提供一个教学生写字、画画的地方。

  他连续3年给乌鲁木齐市南门新华书店写春节联,帮助他们搞卖书、赠送书画活动。2010年,他的“春夏秋冬”图曾被朋友拿到澳大利亚墨尔本展出,四张售价2400元人民币。

  有年春节,他被新疆兵团农十二师一零四团连队邀请去写春联,还在该师春节文艺汇演上进行书画展示。后来,他还在乌鲁木齐市新市区河北西路社区举办了“笔墨清韵融边疆肖泽朝古稀圆梦书画展”,圆了自己举办个人书画展的梦想。

  经过几次接触后,我和他便很熟识了,因为我们单位距离他家并不太,坐公交也就两站路的路程。每次见面,他对我都很是客气,不是称我为千老师,就是喊我千记者,让感觉很不好意思。论年龄,他像是我的父亲,他叫我千老师让我有点承担不起。另外,他喊我千记者让我有点脸红,因为虽然曾从事过几年的新闻报道工作,却没有一家是正经的媒体单位。

  不管怎么说,认识就是缘分,对于他个人以及他的书画作品的宣传,我还是做了积极的努力。我采写的《西域虾翁肖泽朝》,投出去了,只在新疆的《工人时报》上发出来了。此后,我将这篇稿子发到网络上,但总感觉宣传的力度太小。后来,我通过新闻热线,联系到原《新疆都市报》(已经停刊)的记者,我将肖老师的手机号及家庭住址留给了他们。

  一天午休时间,我正想午睡,接到他的电话:“新疆都市报的记者过来啦!已经到我们家啦!你快过来吧!”我赶快骑自行车赶到太原路四建家属院他的家里,协助记者进行了采访。第二天,《新疆都市报》就以一个整版的篇幅对他进行了报道。

  他为此很高兴,买了当天有他报道的好几张《新疆都市报》,将报道他的那篇人物专访用塑料薄膜在打字复印店进行了过塑,装在提着个布兜子,专门跑到我的办公室,给我送了一张。

  这样,他每次出去到街上卖书画时,都将《新疆都市报》上的这篇专访,以及我曾经报道过他的《工人时报》上的那篇短文的过塑版,带在身边,摆在书画摊的一边。

  一天下午下班,我看到他在铁路局街心转盘处的人行道边上摆地摊,跟前放着几卷已经裱好了的书画作品。他身后是几米宽的绿化带,长着密密匝匝的树。他说在这里摆摊,背后有树,不热,凉快。另外,他将嘴凑到我的耳朵跟前,用一直手捂着,轻声笑着对我说:“年纪大啦!尿多!尿急了可以跑到后面的树丛里解个手!”

  也就从那时开始,我开始对这位卖书画的老人产生起怜悯来,心里总感觉对他的帮助还不够。

  我说不行你就把你的书画作品给我拿几张,挂到我的办公室,看谁要了就卖,能卖几张就卖及张!他同意了。要说起来一点也不奇怪,我将他的几幅书画作品往办公室墙上这么一挂,引来不少同事的夸赞。有一对前来办事的男女看了以后,当场就买了3幅画,给了我500块钱。我下午一下班,就顺路将所卖的画钱送到了肖老师的家里。

  我的昔日同事杨荣华,特别提出让他画一张客厅挂的“牡丹图”。等画作好后,我亲自带杨荣华到他家里,杨荣华取了那张画,当场给了他500块钱。

  在我结识他的有限时间里,虽然帮他卖的书画并不多,但心里却感到一丝欣慰,这样也算没有辜负介绍我同他认识的朋友的嘱托。

  此后,我还给他出了个主意,将他介绍到我昔日同事当社区书记的社区,让他通过社区举办的一些文艺活动推广书画作品。

  2012年10月的一天,他曾经来到我办公室,让我帮忙给他写个落户申请,是写给乌鲁木齐市新市区三工派出所的。我记得当时替他所写申请的内容是:“ 本人名叫肖继孔,生于1942年11月,今年70岁。户籍所在地为江苏沛县。本人因年龄较大,失去劳动能力,没有经济来源,跟随在新疆建工集团四建总公司工作的女儿生活。为此,本人请求贵所能将户口由江苏沛县迁移到在新疆建工集团四建总公司工作的女儿户口本上。请给予办理落户迁移手续为盼!”后来,他的户口落到女儿名下没有我也不知道,他没有给我提起,我也不便再问。

  2015年,我下长春北路社区参加“访惠聚”(访民情、惠民生、聚民心)后,因为距离他家远了,和他联系的少了。下完社区回来后,又和他联系上了。在他的介绍下,我又认识了居住在乌鲁木齐市长沙路一住宅小区的书画家龚兴词老师。

  此后,每到春节,肖老师都主动给我打电话,说要为我书写对联和“福”字,还为我岳父家里画了一张牡丹鱼。

  2017年秋天,我要回老家探往母亲,当他知道后,来到我办公室,问我母亲多大岁数,我说已八十五岁高龄啦!他回到家就用红纸给我母亲书写了一个大大的“寿” 字,亲自送到我办公室,让我探家时带回去。

  2018年1月,我又被下派安宁渠镇广东庄子村 “访惠聚” 驻村工作队,长期驻村回不了家,自然也就没有常和他联系。

  2020年4月,在我下派驻村参加“访惠聚”工作26个月之后,被抽调回乌鲁木齐市区的原单位。上班的第一天,我就给他打电话,一直打不通,我想可能是换号了。

  一天上班,我无意中在电脑里,发现了他曾经给我介绍的书画家朋友龚兴词老师的手机号码,我用此手机号码添加微信,很快被通过。龚兴词老师在微信里先是给我发了几张书法作品照片,并让我“方便时来家玩”。当我问起他“肖老师”的情况时,不料龚兴词老师留言说:“肖泽朝老师病危!说实话,已到了油干灯枯的地步!请抓紧时间去看看吧!”龚兴词老师给我讲了肖老师家里的座机电话号码。

  我拨打过去,电话通了,是肖老师老伴儿接听的,我问肖老师病情如何?她回答说:“没事儿!好的呢!让你费心啦!”事后我才知道,阿姨接到谁的电话,都没有把肖老师的病情说得很严重,都是:“没事儿!好的呢!让你费心啦!”

  俗话说,祸不单行。原想去看看肖老师,不料我的岳父也传来胃癌晚期病危的消息。那些天的确是忙,忙完工作,还抽空为危在旦夕的岳父送医用床。也就一个星期时间,那天上午正在局里参加党员学习,接到妻子的电话,岳父已经走了。

  岳父的后事办完后,在2020年5月13日的午休时间,我提着为肖老师买的东西,来到了他家。门是开着的,屋里很静,肖老师的老伴儿将我迎进了屋里,进了肖老师的小卧室,发现他静静地躺在床上,鼻孔里插着氧气管子,床边斜立着的大氧气管,发出滋滋输氧声音。我坐在他的床边,让阿姨为我和肖老师照了最后一张合影。

  回到办公室,我在微信里给龚兴词老师留言:“5月8日岳父去世,家务较忙,现在岳父后事已办完,稍微闲一点,今天才去看望肖老师,想不到他病情已经十分严重!”“是啊!最后的日子,去年夏天,我还带画家们与肖老师夫妇一起去石河子桃园呢!想不到他秋天就患病!”“他的病情和我岳父的差不多!”“八十岁高龄了,已经不错了,多少人之前就走了!”“是呀!我岳父今年6月就86岁了!肖老师也是高寿了!”“肖老师无养老金,从2013年开始,我带他去深圳、太原、成都、绵阳、敦煌等地卖画!前年4月,我在敦煌给他卖画13000余元(净收入),有老板接待,吃、住、行全包!”

  也就在我看过肖老师的第二天,曾经介绍我和肖老师认识的朋友常同洲在微信里给我留言:“今天上午去看肖老师,遗憾!他于昨天下午去世,我给烧了香、纸,送了礼金。肖老师家人说,肖老师几天前就处于昏迷中不认识人了。他家人说,在新疆不办后事,回老家安排,入土未安!”这样推算,也就是在我看过肖老师的当天下午,他才走的。

  我想,冥冥之中,这是肖老师想让我见他最后一面的吧!

  现在,每当我看到书桌塑料台布下面压着的,肖泽朝老师给我书写的“墨宝”,还有我卧室墙上挂着的他为我画的“牡丹鱼虾”,我就禁不住想起他——肖老师,这位可敬的摆地摊卖书画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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