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小薇，这一别几十年，你也没料到吧，造化弄人，如果预知这样的结果，告别的那个清晨，倔强的你是否还会那样轻易地放手。

　　时间听似漫长，却过得飞快而无感，有人说，每日类同的进程会让人感觉流逝得快，相反，精彩丰富的经历会让时间过得相对较慢，确实，经历得多反而让人记忆清晰，很久前的事情都如此。又谁说，时间能冲淡一切的？我不这么看，很多记忆只不过转移了阵地，深埋于心底，只要有某个触发点，随时都会复活的。

　　刚开始工作那阵子，我颇不适应，主要在时间利用上，效率低下，跟学校时格格不入，我以前从不打牌看电视的，后来，就习惯了。有一天下午，我在单位接到个电话，拿起来听，没回应，只隐约听到话筒里传来抽泣声，我呼唤你的名字，可过了会儿，就被挂了，小薇，那真的是你吗，我恨自己当时没有勇气立即向你认错，我真想跪在你面前，求得你的谅解，但对你的伤害既已造成，岂是一句原谅能了事---之后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九

　　“拿不起放不下，你就是这样的，”之前有位关系很好的女同事，婚后再次见面时曾经这样说我。是的，在情感方面，我显得特别怯弱，即便爱如小青，我也从没说出过明确的爱的字眼，我总希望两心相印，自然而然的发展。我和这位同事一度走得很近，说来凑巧，她家离我继父的宿舍相距就几百米，上下班经常可以在路上遇见。她性格活泼随和，人又长得漂亮，单位里好多男同事都喜欢她，她对我挺好。一次，去参加一位同事的婚礼，我跟她坐一起，席间，我不慎触到了手指上的肉刺，疼得直嘶，她看见了连忙帮我找指甲钳，我说算了，她不理，向对面的男同事去借，拿给我，又轻声说我，这点小事，直说好了呀，有什么关系呢，同事们都怔怔地看着我们俩。那天晚上，俩人一同骑自行车回去，我问她如果有了喜欢的人会跟他说吗，她说不想太早结婚，属于女孩子的就那么几年，不象你们男的，所以要尽情地玩，打扮自己，又说如果一个男孩子连说出爱的勇气都没有，还能指望他什么呢。我想说也许不是这样的，却什么都没说。后来我就另外找了女友，而她则被调到省城，跟父亲战友安排的儿女亲结婚去了。走之前的最后一次见面在单位的考场，当时我对她要离开的事完全不知情，还冲她说笑，她那天反常的安静，一付心事重重的样子，对我的话语毫无反应，休息时走近我身边嗫嚅着象有话跟我说，最后悄无声息地就走了。

　　都是因为对你薄情受到的惩罚，小薇，我这样理解之后发生的诸多失落遭遇，渐渐地就学会淡然处之了，事情就是这样，当你不再对它抱有希望，结果如何沉重就都打击不到自身了。

　　十

　　小薇，没有你督促的岁月里，我变得懒散胆怯，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过得避世般的生活，不想和任何人打交道，后来有了电脑，更是躲进游戏的世界里无法自拔，无论家庭生活，不管岁月流逝，这样的状态如果你知道了，肯定要痛骂我了。

　　我似乎永远在渴望温暖的陪伴，小时候那些相关的记忆，总是历历在目：每年正月，不管天气多么恶劣，公共汽车停运，我们母女三人总要徒步赶去远在五六十里路外的小姨、外婆家拜年，住上个一两晚，早晨醒来躺在妈妈脚后听大人们热闹地聊家常，故意一动不动地当做没醒，而窗外白雪覆瓦，一根根晶莹的冰锥悬在屋檐边，感觉好暖和。

　　怎么能忘呢，每年先去小姨家拜年，到之前公共汽车必要经过一条远近闻名的王畈岭，每次它这样一圈一圈地绕上去，速度越来越慢，发动机的轰鸣声越来越响，仿佛随时都会断气似的。到顶后人和车都要喘口大气，然后乘风快意地一路下降，平地正前方便是如梯田般的一层层磊上去的土地，上面种满了一棵棵桑树，象个好客的主人张开怀抱在迎宾---到目的地就不远啦。小表姐（她只比我大七天）和小表妹经常会来接站。有一次，我们几个人下车就往前走了，只听见后面传来小表妹“朵朵，朵朵”的哭叫声，我连忙停下步，把跑过来的她抱起来，擦去她笑脸上的泪珠…会合后第二天一行七人，就浩浩荡荡地朝外婆家开进，路上常会碰到三三两两手提礼物拜年的人们，沿途的一个个地名、特征，都印象深刻。

　　就在两年前，我还特意一个人开车沿以前常走的路线绕了一圈（我想我肯定疯了），只是很多地方都已改道，只剩下遗迹般的存在；还心血来潮地进村去小舅家探望他，没有事先告知，正对门口坐着的他反应显得很迟钝，淡淡的，并没有臆想中的热情，好象正月里一大群人去时他的欢笑接待都是受节日的影响或特意准备所致。真的小薇，所有这些，让人感到的只有怅惘。那时候，外婆早已去世，只有小舅还呆在村里，小姨合家早就搬到了县城，和他们之间只剩下了成人间实际的固定的拜访。

　　所以小薇，你回答我，人真的需要长大吗，如果那只意味着责任和不断地失去？还是说长大了就不应该只考虑自己？现在的我仍然有这样的疑惑。

　　十一

　　我们都对别人充满善念，你尤其如此，在现实生活中，你是否已被打击得体无完肤，而其中最大的伤害是否就来自于我，你又如何能够延续对生命的热情，唉，我真恨不得杀了自己。

　　多年来，我一直纠结于生命的意义何在这个古老的命题，看芸芸众生，为了求一憩身之所四处奔忙，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难道这是动物的本能使然？有一次，我去某大学参加技能考试，等待入场的间隙，坐在车内听收音机，外面下着雨，节目里在讲一对年青人的情感故事，我听着听着就泪流满面了，突然感觉周围的人群、世界那么的不真实，我又来这里做什么，有何意义，觉得了无生趣。可能平时的日常生活的忙碌，匆匆的脚步，让我们无暇思索，掩盖了心底的真实感悟，很多事情，你不能去细想，否则会痛不欲生的。这个道理多年以后，我才明白，那就是只有当你全身心地投入做某件事时，你才会忘乎所以。

　　但其实在我看来，生命的本质就是苍白平淡的，精华部分则尤为短暂，所有绚丽的色彩均是每个人按各自的爱好、事业取向等人为添加的。生命的另一个奇妙之处就在于选择的多样性，随后便是各种轨迹的延伸。不得不承认，我只是个平凡的弱者，每天需要音乐等外物的围绕，每当听到喜欢的声音，我就羡慕地想歌者能想象到一个普通的小地方有我这样一个忠实的听众吗，世界各地肯定还有许多这样的，任岁月荏苒，类似的感觉永驻，做一名歌者实在太幸福了。

　　记得你也曾经问过我，最喜欢哪个季节？我现在想说我最喜欢夏天，且不说关于愉快的记忆几乎都发生在这个时节，这是个最具生命力的季节，经过春天的初放，每到这个时候，草木葱茏，天色明净，虽然光线炽热，热得直冒汗，人却分明特别爽快，所有关于忧伤的情绪象都随着汗水蒸发流走了。特别到了傍晚，看着行将沉没的夕阳，整个世界和心胸都是亮堂堂的。

　　十二

　　小薇，与你相处的时间里，我最大的遗憾是没跟你好好聊聊，我们至少可以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就如同我跟我们共同的同学明一样。

　　他作为语文课代表，文章写得那么好，又看了那么多书，讲起话来引经据典的，挺让我钦佩的，听他的建议，高考填第一志愿时，我还填了中文系专业呢。高中毕业后我们经常联系的，我还去过他的学校和家里---你跟他的关系也好吧，高中时见你们也在聊的。离开你和小青的头一两年，我和他经常互访，多多少少填补了那时极其空落的心境，除了书信往来，见面感觉有说不完的话，每次都要聊到后半夜，内容包罗万象，生命的平淡、人心的卑俗、自身的无力等等，又和其他年轻人一样寂寞难耐地四处游走。

　　可在省校你给我来信期间，连这最后的机会都被我放过了，只有敷衍。那时候心思全在小青身上，感觉象只为她活着一般，这对你是多么的不公平呵，现在想起这些，我依旧十分的难受。

　　你的来信为什么在第二学期戛然而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好友的噩耗让你伤心无助，还是明把我写给他看的写有“爱上了小青”字样的纸条（这纸条那晚聊天后我找不到了），作为确实的证据拿给你看好让你死心，不然你怎会相信我真的变了心，那就是他故意设的圈套了，我也怀疑过，他否认了，但有一次和我去学校附近的小山上散步时他告诉我，说面对我时，就象一个小偷遇到慷慨的主人，他肯定做了件很对不起我的事情。

　　十三

　　往事已矣，小薇，这些年来，你身边是否也有一位让你时刻感受到生活甜蜜的爱人，就象我的妻子，哎，老天对我何其眷顾，她爱得深沉，无微不至，把我当成个大孩子般的宠溺，为现实生活操碎了心。此后我想做的，就是同其他家庭一样，做个普普通通的丈夫，只要有时间，就陪在她身边，听她聊琐碎的家常事，一起做饭、洗衣、看电视等等。归根结底，我们所有的努力，不就是为了所爱的人和爱我们的人过得更快乐吗？

　　看现在的人们成对地出没于肯德基星巴克等商业场所，眼不离机地观赏着别人的悲欢离合，纪念日讲究仪式，却无视身边日常发生的真实。我们不一样，我们自有对情感的信心和期许，毋需外加的形式来强化，我们投身其中，义无返顾地付出所有，对生活也认真地思考过，虽然会有错失、有泪水苦痛，结局可能并不如意，却依然沉默，这就是我们独特的岁月经历，谁都无法抹去。

　　小薇，现在的我头发花白，体态臃肿，身体状态也大不如前，所有的迹象表明生命在慢慢向终点接近，但与你相关的记忆却永远停留在那年的校园，只要我愿意想起，你那红彤彤的脸庞、娇嗔的神情，仿佛随时跃然眼前，诉说着未尽的话语，要重新拉我进入奋斗的世界似的，瞬间让人充满了力量。能这样拥有属于你、属于我们的十九岁，我想，这就够了。

　　今天上午，我赶去高铁站，刚出扶梯口，就见一对年轻情侣旁若无人地拥吻在一起，我心里顿时觉得暖洋洋的。是呀，他们勇敢自然，大概不会犯我们同样的错误，懂得珍惜身边人，能够把握住自己的人生。放眼望去，来来往往，到处都有这样的年轻人，在追寻幸福的道路上努力前行，真诚不懈，无惧伤痛，宛若当初我们的青春，生命如此周而复始。

　　小薇，听我啰啰嗦嗦讲了这么多，你可能都烦了吧，最后就让我用你喜欢的方式，作个无垠而简洁的结尾。

　　面对你渴望的眼光
　　我变成了一只跃跃欲试的风筝
　　总在期待有一阵风
　　把我带上高空

　　梦游般穿梭于城市街道
　　是什么一直在敲打着我
　　潮起潮落
　　驱赶我奔波无的

　　人群熙攘中
　　原谅我常常淹没
　　无论作怎样的瞻顾
　　为何总不见你

　　手臂穿破黑暗伸来
　　心情便开始逗留
　　就让人群罗列罗列
　　商品货架充满充满
　　让每个音符都拉长扩散
　　如灯光下那淡淡的背影
　　追随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