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弟弟逃出家的第三个夜晚,也是弟弟回到家的第一个夜晚,可是这样的夜有多少个我已数不清了。
自一九年的四月,父亲母亲要去山上挖笋、为求方便而间歇性地要小住山间时,弟弟的心就跟断了线的风筝似的——飞了!没隔多久便要去他口中喊着的“朋友”家玩上几天。在他连续几天出外的时间里,无论你给他发多少条信息、打多少个电话,统统都是石沉大海——有去无回!我母亲又是传统的劳动妇女,“生儿养老”、“重男轻女”的思想在一定程度上也影响着这位没上过几天学的母亲。她生了六个女儿,到第七胎时才完成了自己“生子”的任务。可想而知,弟弟在她心中的分量多么深重;也可想而知,当弟弟在外未归时母亲有多么的不安、焦急和惶恐。而她的这些“不安、焦急和惶恐”却由心到口化成一把把利剑,刀刀全刺向了父亲。那么,无论是我在上班时接到弟弟的消息,抑或是周末回家耳闻目睹家中的情况,当夜、甚至于几夜都只能无眠。想想,一九年做的噩梦较以往多得多,大部分是有关弟弟的。自个儿常梦见弟弟不懂事,醒来便长夜当哭。而这样难挨的长夜太多,每次休息、放假也最最是怕回家了。
最近,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在全国各地肆虐,家家户户一概掩门熄火、日子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我没见闻却心生向往的七八十年代。在大家都往屋里躲的情况下,弟弟竟然在五号的凌晨两点偷摸着溜出了家。母亲掀起被窝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后,赶紧喊起了父亲,两人披了件棉袄就在两点的夜色中寻弟弟的踪迹。穿好袜子、拿上外套,我也出门了。走出家门不远,外面的狗吠此起彼伏,还懵懵然的我又走回家门口,张望着,希望父母亲带着弟弟能出现在我眼前。然而,眼前母亲拖着重重的脚步回来了,软塌塌地说了一句:“他走了,三四个男生一起骑摩托车走了,我没拦住他…”。黑夜里我看不清母亲那时的模样和神色,却听出了她打心里发出的无奈和绝望之音。父亲戴上口罩便骑车追了出去,夜一下子冰冷,狗吠声也愈响了…两点四十几分的样子,我和母亲听见车声从窗台望去,是父亲回来了,只身一人回来了,狗吠声也回来了…可父母亲却淡然下来,哄着我快睡觉。熄了灯,我辗转难眠,外面的狗吠间杂着父母亲浓重的叹息,两声三声声声入耳啊。母亲的手机报时“现在是晚上三点”,我还机敏地捕捉外面的脚步声和车鸣,期许着弟弟自己回来了;母亲的手机报时“现在是晚上四点”,脑子里开始放电影━播着他跌跌撞撞学走路的样子、他咿咿呀呀学叫“姐姐”的样子、他粘着我的样子、留了好东西给我吃的样子、到想象他在外面“流浪”的模样...翻个身,外面的天蒙蒙亮了,迷迷糊糊的有了些睡意。
找他等他的两天时间长河中,家里乌云密布,喘气咳嗽的力气都未敢大出。就好像他回家的那晚,站在父亲和我跟前时也没了底气。
父亲那晚说了很多,我记得的是他的两个故事。父亲小时候放了学在回家的途中挖了个坑、再铺上茅草,想让自己母亲过路时摔个大跤,可掉入坑中的却是邻居家阿姨。那阿姨当时摔到了腰,猜是周围学生干的事儿,便告到了学校。学校老师在班上提及此事,用善意的言语诱导出父亲这个“坏人”后,便拉着父亲去邻居家道歉了。说罢,父亲便仰头告诉弟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知道自己错了,就要改!父亲的父亲生了五个儿子,而他排行最小,家里的笋山就没分到多少。有一次,父亲看着自己的哥哥们都挖笋去卖,一卖还能挣不少钱。于是他向爷爷开了口“我也想去挖笋”,可爷爷始终拒绝了父亲的请求。父亲气不过啊,冲动之下便跑出去务工。在外的日子总是没家里好过的,两个月后父亲就回了家,爷爷见他啥也没说,就喊着父亲快回家吃饭。自此,父亲便决定再不出远门了。话音才落,父亲又勾着头、搓着手跟弟弟说:人这一生,千好万好,有家最好!不管什么时候,都要记得回家。听完父亲这些话,我的喉咙一下子千斤重,揉了揉手,深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叹了一声…
不晓得父亲说的这些个字、这些句话有没有烙在弟弟的心上,也许弟弟要走过这一段青春叛逆的路还很久很久,也许这样的夜又黑又冷还有很多。我会害怕着、迷茫着、惶恐着,可我依然会期许那黎明破晓的到来,依然期待从东边升起的那一轮太阳和洒在我窗前的那一缕阳光。
好了,二零二零年二月八日的钟声滴答滴答,闭上眼、翻个身子,这长夜又要与我来作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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