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节选自《萨特和他的女人们》(黄忠晶著,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一书。】
萨特不仅在哲学著作中论述了他关于性爱的基本思想,还在他的文学作品中表现了这些思想,并渗透着他自己的性爱体验。70岁时萨特同美国几位专门研究他的学者有一个长篇谈话,他说:“我在自己的作品中涉及我对咖啡的嗜好和我的性特征。应该再发现它们,而这正是评论家的事情。换句话说,评论家应该根据作品,而且只应该根据作品,再加上信件,来确定写这书的为何人,重建其倾向,确定作者信奉的学说。”在本章,我们将讨论萨特文学作品中有关性爱的描写,从一个新的角度把握他的性爱特征以及他同女性的关系。
其实前面谈萨特的同性恋倾向以及乱伦意识时,我们已经涉及他文学作品中的有关内容。萨特文学作品不但数量多而且范围广,戏剧、小说、随笔、传记,不胜枚举。这里仅对他的几部小说和戏剧作一些介绍和分析。
萨特第一部重要文学作品是《恶心》。这部不太长的长篇小说整整写了5年,三易其稿。它的出版颇费周折。萨特自己对这本书的评价是,从纯文学的观点看,这是他写得最好的书。在他开列的愿意流传后世的几部作品中,就有这一部。
小说是以第一人称写的,日记体。通过“我”,洛根丁,小说主人公的种种感受,揭示了我们周围这个世界的实质。
小说有一个情节是写洛根丁和咖啡馆老板娘的关系。他问:“今晚你有空吗?”这是要跟老板娘做爱的意思。而她从来不说没空。于是他就跟着她到二楼的一间大房间里去;那是她算钟点或者按天出租的房间。洛根丁不付钱给她,他们的性爱是互利的交易。她从中得到愉快(她每天需要一个汉子,除了洛根丁以外她还有别的汉子),而他也能够消除某些烦闷,他对这些烦闷的原因是太熟知了。可是他们很少交谈。交谈又有什么意思?各得其所就够了;而且他在她的眼中首先是咖啡馆的一个顾客。这次老板娘一边脱衣服一边向他打听某种牌子的酒,因为有顾客要这种酒,然后对他说:“如果您不介意,我就不脱袜子了。”
萨特写这一情景,没有任何具体的性描写,妙就妙在最后画龙点睛的那一笔:“如果您不介意,我就不脱袜子了”。这里做爱仿佛成了例行公事。萨特这样干巴巴的描写,实际上是要表达这样一层意思:性交活动没有什么理由,但又是必要的,因此它是偶然的,是附着在人与人的关系之上的偶然性,特别是那种没有爱情的“做爱”更是如此。
小说有两个地方写了与一个强奸案有关的情节。一个是“我”在路上看见一个穿着斗篷的汉子正在蛊惑一个10岁左右的女孩。“我”本来想阻止这件事,但也被蛊惑住了,连咳嗽一声也不能。最后那个汉子看见“我”而停下脚步,那个小女孩得到解放,飞奔开去。
三天后,“我”在报纸上看到“小女孩露茜昂的尸体被找到”。接下来小说对“我”的心理活动作了大段详细描写,“我”表现出一种近乎疯狂的状态。“我”感觉到今天的事物是多么强烈地存在!小女孩露茜昂被强奸了,被扼死了,她的尸体还存在,她的肉体被杀害了,她不再存在。“我”在路上走,觉得房子向我合拢来,就像水把我淹没。我逃走,就像那个卑劣的汉子逃走一样。她被强奸了。她感觉过另一个肉体滑进她的肉体。一种甜蜜的血淋淋的强奸欲望从后面攫住了“我”,十分甜蜜……小女孩的手指,“我”,卑劣的汉子,这几种感觉都融合在一起,“我”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我”,是卑劣的汉子,还是小女孩露茜昂。
萨特写这个事件,没有如通常的写法那样,或者着眼于揭示强奸者的凶残,或者着意渲染强奸的细节,而把重点放在一个似乎不相干者的心理感受上。他想表现的是,一个人的存在与他周围的一切浑然一体,休戚相关,人我的界限并非象理性思考的那样清晰;而存在自身与高雅、理智、文明无缘,而充满低下、非理性和血腥的东西。
不仅人我之间,就是物我之间也是这样。萨特将“我”对周围物体的感受与人们的性关系联系起来,其写法不同一般:马斯开喷泉的细微水声在我的耳朵里流着,在里面做了一个巢,使耳朵里充满叹息;我的鼻孔里满溢着绿色的腐烂的气味。一切事物都缓慢地、温柔地、听其自然地存在着,就像那些疲倦的妇女纵声大笑,而且用润湿的声音说:“笑真好呀!”她们面对面地半躺着,互相讲些她们生存中的下流的秘事。我懂得了在不存在和这种浑身充满快感的存在之间,是没有中立的。如果我们存在,就必须存在到这样的程度,即一直到发霉,到肿胀,到猥亵。猥亵就是多余。每一个存在物在朦胧中和轻微的不安中,都感觉自己对别的存在物说来是多余的。
这里遇到一个很熟悉的词“猥亵”,我们在上一章专门讲过。猥亵就是多余。小说《恶心》的基本意思是,所谓的存在,无论是物是人,都是偶然的,仿佛无缘无故地在那里,因此是多余的,从形态上说,表现为猥亵;反映在人们的心理上,就是一种恶心感。而人的性存在可以说是最原始的存在关系,所以萨特在描述存在时往往会有大量的关于性的内容。
小说还写了“我”的一个幻觉:我在温暖的房间里,睡在舒服的床上,醒过来时发觉自己浑身赤裸地睡在蓝色的地上,在嘈杂的阴茎林里,这些阴茎又红又白,一根根指向天空,像小布城的烟囱一样,肥大的睾丸半露在地面上,多毛而有球根,像洋葱一样。鸟群环绕这些阴茎飞舞,用嘴啄它们,使它们流血。精液慢慢地、柔和地从伤口上流出;这种精液混和着血,透明而温暖,有许多小泡沫。
这种描写并没有给读者一种感官刺激,只是让读者觉得有些怪异。它反映了萨特对于性器官的看法:以阴茎为代表的性器官,虽然是人类性爱活动必不可少的东西,同时也是一个偶然的存在,毫无理由的存在。如果说人们的性爱活动有什么意义的话,那么其意义是必须超越这一偶然存在的。
小说还写了一起同性恋事件。“我”在图书馆偶然认识了一个自学者,他有同性恋倾向。“我”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印象,而他却经常来找“我”聊天和请“我”吃饭。“我”最后一次去图书馆时,这个自学者也来了。接着有两个中学生坐在自学者旁边查看字典,其中一个出于恶作剧用手去挑逗自学者,而自学者为其所迷惑。接着萨特作了如下的描写:我微微地转过头来,从眼角中发现了一些情况:我发现一只手,就是刚才沿着桌边滑的那只白色的小手。现在这只手朝上搁着,摊开,柔和而肉感,像一个沐浴后在晒太阳的女人的懒洋洋的裸体。另一个棕色而多毛的东西迟迟疑疑地靠拢来。那是一只被烟草熏黄了的大手指(是自学者的),接近了这只手以后,这只手指就完全像男性生殖器那么难看。它停了一停,硬直地指着那只柔和的手掌,然后突然间,它怯生生地开始抚摸那只手。……那只手指温柔地、谦虚地越过那块懒洋洋的肉,微微地拂过那块肉却不敢压下去,简直可以说它感觉到它自己的丑陋。
而图书馆的管理员,一个科西嘉人,这时走过来大声吼叫起来。两个孩子溜走了。最后管理员把自学者的鼻子打出了血,旁边一位太太大声助威叫好。“我”为自学者打抱不平,抓住矮小的科西嘉人的衣领将他提起,但没有打他,最后将他放了。“我”为自学者的耻辱而感觉羞耻,想帮助他,但被对方拒绝。
这一同性恋事件大致是这样的。其实这个所谓的同性恋活动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不过是自学者在小孩子的诱惑下,用自己的手去抚摸了一下对方的手。而上面所引的那一段描写却堪称一绝:十分生动传神,将一只手比喻为女人的裸体,另一个手的指头比喻为男性生殖器,可以说是别开生面,不落俗套。
这一描写反映了萨特对这种男同性恋的态度:他不在道德层面上谴责它,“我”为自学者打抱不平,也表明了作者的态度:这是个人的事情,他人和社会不应该干涉。同时他也不褒扬它。他的态度毋宁说,它也是存在的一种体现:它就在那里,不好不坏,但显得猥亵,有点让“我”恶心。
自学者是一个人道主义者,就在挨打的前几天,他还因为“我”不爱人类而同“我”争论,闹得不愉快,然而现在他却被他所热爱的人们侮辱和殴打。萨特的描写,也含有对传统的人道主义观念嘲讽和质疑的意味。反对传统的人道主义,是《恶心》的一个基本思想;萨特有关性爱的描写,同该书表达的主要意思是一致的。
《死无葬身之地》是萨特完成于1946年的一部戏剧。“二战”期间,萨特参加抵抗运动。他不断地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假如我被抓起来拷打,被施以酷刑,我是否承受得了?会不会招供?”这个戏剧以抵抗运动为背景,但用意不在写抵抗运动,而在于更一般地探讨酷刑和拷打问题。人与非人,敌对者与同谋,道德与暴力,英雄与叛徒,胜利与失败,……对于这一切的深入思考都融入这个戏剧之中,其中也包含了他对爱情与死亡的关系的思考。
这个戏剧的女主人公吕茜和她的战友在战斗中被俘。在监狱里她想到自己的爱人若望,于是不再感到孤单。战友们感到临刑和死亡前的孤独,她对他们说,有他们的队长若望在,他是大家的亲人,他正想念着大家。
其中一个叫昂利的战友不同意这种说法,并承认自己爱过她。本来他是不想说出自己内心秘密的,而死亡在即,他说出了这一点,因为这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吕茜能够理解他此时的心情。
恰巧的是,若望也被关进监狱,但敌人并不知道他是谁,他是在路上被巡逻队偶然抓住的,他说自己是附近山谷中一个小镇上的人。对方先将他关押在这里,现在正在核实他讲的是否真实。而小镇上有自己的人,他们知道该说什么,因此不久他可能获释。
吕茜即将受刑。若望对吕茜说,等到她受了酷刑回到牢房,就只剩下半条命了。吕茜的回答是:“可是我的眼睛里只会有爱情的光芒。”若望曾想自首以免伙伴们为他去受刑和死亡,但大家提醒他,还有300人的队伍等着他去通知情况,以免重蹈失败者的覆辙。吕茜对若望说:“明天你将进城,你把我生命最后一刻的神情藏在眼睛里带走。你是世界上唯一能看到这种神情的人,千万别把它遗忘。我,就是你。你活着,等于我活着。”
那些行刑者、刽子手对男性俘虏施以酷刑,而对于吕茜不仅施以酷刑,还强奸了她。在吕茜被带走的时候,若望焦急不安,而刚刚遭受酷刑的卡诺里和昂利似乎不太关心地闲扯别的话题。若望指责他俩。昂利说他也爱吕茜。若望感到惊讶:“你,你爱她?而你居然能这样无动于衷?”昂利回答:“她的痛苦使我们接近了。你以前给予她的欢乐曾使我们疏远。今天我却比你更接近她。”若望连连说这不是真的。
吕茜回到牢房时,情况跟她受刑前想的完全不一样:
若望:吕茜!
吕茜:(温和地)你要干什么?
若望:你答应过我,你的眼睛里只会有爱情的光芒。
吕茜:爱情的光芒?(不胜悲伤地耸耸肩膀)
卡诺里:(站起身)别缠她!你过一会儿再跟她说话。
若望:(粗暴地)别管我。她是我的。你们这些人,你们抛弃了我。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但你们别想把她从我手里夺走。(向吕茜)对我说话啊。你和他们不一样,是吗?你不可能跟他们一样。你为什么不回答?难道你怨我吗?
吕茜:我不怨你。
若望:我温柔的吕茜。
吕茜:我再也不会温柔了,若望。
若望:你不爱我了?
吕茜:不知道。(若望向吕茜走近一步)我求求你,别碰我。(费劲地)我想我应该继续爱你,但我已经感觉不到我的爱情了。(疲乏地)我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吕茜的弟弟弗朗索瓦因恐惧酷刑和死亡要去告发若望。为了制止他这样做,卡诺里和昂利将他掐死。而吕茜同意他们这样做。若望本想阻止他们干这事,他们以需要他去给同志们报信为理由,不让他介入此事。然后有若望和吕茜下面一段对话:
若望:让我呆在你身边吧。你要我不说话,我就不说。可我呆在这儿,你就不觉得孤独了。
吕茜:和你在一起就不孤独了吗?啊,若望,你难道不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共同的东西了。
若望:难道你忘了我爱你吗?
吕茜:你爱的是另一个女人。
若望:那是你啊!
吕茜:我已经不是你爱的那个女人了。我自己也认不出自己了。我脑子里好象有什么东西被卡住。
若望:也许是。也许你变成另一个女人了。如果是这样,我爱的就是这个女人。明天,我就爱这个死去的你。我所爱的是你啊,吕茜,是你。幸福的吕茜我爱,不幸的吕茜我也爱;活着的吕茜我爱,死去的吕茜我也爱。反正我爱的是你。
吕茜:好吧,你爱我,那又能怎么样呢?
若望:你也爱过我。
吕茜:是的。我也爱过我的弟弟,而我却听任人家把他杀了。我们的爱情已是遥远的过去了,还跟我提它作甚?爱情实在太无关紧要了。
显然,在酷刑(包括对女性的强奸这种特殊的酷刑)和死亡面前,爱情与它平时的形态完全不一样了。此时受刑者和面临死亡者处于他可能忍受的极限状态,通常的性爱已经不复存在,爱转变为恨,对施刑者和刽子手的恨。他的一切存在的意义都是为了这个,为了对抗,为了拒绝招供,为了不让对方得逞,为了最后尊严地死去。
若望被放走后,吕茜要卡诺里和昂利走近她,要他俩靠紧她,而此前她根本不要若望碰她一下,因为她和这两人共同面对施刑者,他们将一起去死,他们才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她说:“我对若望说我孤单,我对他撒了谎。和你们在一起,我不感到孤单。”他们紧紧地靠在一起,包括那个因死亡而不会向施刑者开口的弗朗索瓦。这种转化为共同的恨的爱比通常情况更让人与人的关系亲密,虽然并不含有性的成分
在涉及酷刑问题时,萨特还有一个十分新奇的观点;他认为施刑者和受刑者之间的关系十分类似于性关系。在《什么是文学》一书中,他说:“纯粹,也就是说,没有杂物,毫不容情。我们学会了解这种可怕的不可还原的纯粹性。它在施刑者同其牺牲者之间密切到近乎性的关系中得到激发。”他还这样形容最后终于招供的受刑者:“这个因伤痛而哼叫、大汗淋漓、一身血污的动物,象一个处于发情期的女人那样呻吟着,请求宽恕,在发昏似的同意招供中背叛了自己。”
仔细想来,这两种关系确实有相似之处。施刑者的做法同性虐待狂颇为相似,而受刑者的处境也与性受虐狂相同。这两种关系的实质都是一个自由用暴力去征服另一个自由;如果受刑者或性受虐者屈服了,他就成了施刑者或性虐待狂的同谋,而人性受到贬损和摧毁;如果他拒不招供和始终不屈,他就打破了恶的无限循环,重新肯定了人性。
萨特的一个短篇小说《艾罗斯特拉特》,其中有较具体的性描写。小说的主人公叫保尔.希尔拔。也许是为了出名,也许是讨厌人类,一天他买了一把手枪,然后给一百零二个知名作家写下内容相同的信,准备枪杀五个不相干的人、最后剩下的一颗子弹给自己。在实施杀人计划时,他向一个肥胖的路人的肚子上开了三枪,被人们追至厕所,最终未能自杀而被捕。
在构思这个计划期间,希尔拔曾去找妓女发泄性欲。他平时虽然经常找妓女取乐,但从不与妓女性交。他的想法是:“我从来没有和妓女发生过肉体关系,因为这样做我会受到损失。你可以骑在她们身上,这是没有问题的,可是她们会用她们的多毛的大嘴吞没你的下体,而且据我所闻,在这个交易里,即使从长远看来,得利的也是她们。我不愿意有求于人,可是我也不愿意给人什么。因此,最好给我一个冷漠而虔诚的妓女,她能抱着厌恶的心情听从我的摆布。”
本着这种想法,希尔拔在每个月的第一个星期六,同一个金发妓女走进旅馆的房间。他让妓女脱光衣服,他注视着她的裸体却不碰她。有时他的裤子就这样弄湿了,有时他还得回家自己再手淫一番。
然而他买了手枪之后,再去找那个金发妓女,没有找到她。他遇见了一个栗色头发的妓女。以前他也注意到这个妓女,但没有同她打过交道,恐怕她不熟悉自己的那一套,所以一直没找她。这次他决定带着手枪去找她,手枪能给他壮胆。
走到这个妓女跟前,希尔拔发现她很像他对面的女邻居,那是一个副官的老婆。他对这一点很满意,因为好久以来他就想看这个女邻居脱光衣服的样子。每逢副官离开以后,她就开着窗户换衣服,他经常躲在自己窗户的窗帘后面偷看她。可她是在房间的深处动作,他总是看不清。现在可以在这个妓女身上满足他的窥裸欲了。
到了房间后,希尔拔要这个妓女脱掉衣服。妓女脱掉袍子后,问他为什么不脱。他要她别管他,自己脱光。妓女脱光后走过来说:“亲爱的,你是一个小坏蛋,一个小懒鬼吗?你想叫你的小亲亲动手包办一切吗?”她要帮他脱衣服,被他拒绝。
然后他要妓女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妓女照办了,但很尴尬。再也没有比叫裸体的妇女走路更能使她们受窘的了。妓女生气地问:“你想要我这个样子走多久?”于是希尔拔又叫她坐下来,张开她的双腿。他注视着她的两腿之间,用力吸气,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又问妓女:“你懂了吗?”又开始大笑。
妓女满脸涨得通红,把两条腿合拢,起来拿起裤子要穿上,而希尔拔拿出手枪对着她,让她光着身子继续走来走去。5分钟后,他要妓女用手玩弄他的生殖器,直到把他的短裤弄湿。最后他递给她一张50法郎的纸币,在妓女无所适从的状态下扬长而去。他并不心痛自己花了这笔钱,因为他把一个妓女弄得十分狼狈,而一个妓女是不容易吃惊的,
在走下楼梯时希尔拔想:“这就是我想做的:使所有的人都吃惊!”
当晚,他梦见这个妓女的面容、他掏出手枪时她的眼光、还有她走动时跳动着的肥胖的肚子。惊醒过来后,他后悔自己当时没有开枪,没有把她的肚子打穿。当晚和以后几个晚上,他都梦见有六个红色的小洞成圆形环绕在一个肚脐眼周围。从这以后,他每逢外出都带着手枪,体验着杀人的快感和情景。
连同这篇在内的几个中短篇小说的发表在读者和评论家中间激起很大反响,有的给予很高评价,认为萨特的描写十分新颖,很有特点和个性,作为小说家很有前途和希望;也有人指责萨特小说中的描写淫秽下流,不堪卒读。萨特曾将自己出版的小说集送给继父一本,其中就有这一篇。而芒西先生翻了几页,实在看不下去,就退还给萨特了;以他所受的教育和养成的道德观念,是难以接受这样的东西的。
实际上,小说中虽然有上述那些直露的性描写,却不含任何色情淫秽的成分。它不是为了刺激读者的感官而有这些描写,不是为写性而写性。这些描写是表达整篇小说的主题不可或缺的成分。这篇小说的主要情节是主人公持枪杀人,由此表现出反人性者的情态。但这个反人性者归根结底还是一个人,所以最后他只是朝一个过路人的肚子上开了枪,并未直接打那人的致命之处;而打肚子的念头,是在玩弄那个妓女后产生的。
我发现人们通常所说的色情小说有两个似乎彼此矛盾的特点,其一是大段大段以刺激读者感官、挑逗读者性感受为目的的性描写,作者对自己所写的东西实际上是欣赏甚至着迷的;其二是不少地方有浓厚的道德说教,意思是色欲可怕、纵欲害人、因果报应等等。前者实,后者虚。看这些小说的人恐怕没有一个是抱着“受教育”的目的来看的,而是沉湎于这一语言春宫图之中。如果说后一个特点也有什么影响的话,那就是,使读者潜在地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负罪感,使本来很自然的东西一开始就带上极不自然的神秘色彩。由此可见,这两个似乎矛盾的特点其实有着内在的一致。
而萨特的小说,对于那些所谓的性变态、窥裸狂的描写,既不是带有欣赏性的刻意渲染,也不是带着道德眼光予以谴责,而是十分自然地写出来,就象它们本来那样写出来。阅读这些段落,我们没有感官受到冲击的感受,与读那些色情小说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同时,我们有一种十分新鲜的感受,因为这样既直露而又不带色情意味的描写我们还十分少见。它揭示出,人的存在就是这样的:说不上好坏、善恶、美丑;只是显得没有什么理由,显得多余,让人有点些恶心。
从这篇小说的性描写中,我们可以找到萨特本人的一些性特征。小说中希尔拔有一句话:“对女人我是不会杀死她们的。我会向她们的腰部开枪;或者向她们的小腿开枪,迫使她们跳舞。”萨特当然不是以希尔拔自居,但这句话仍然反映了他对男性和女性有完全不同的态度。我们还记得,萨特同男性的关系,总是有暴力横阻于其间;而他对女性,却从来不会使用暴力。这句话实际上反映了这一种区别,不过将它转化为是否杀死对方。
小说中还有一个对希尔拔和他的同事见面情况的描写:他对同事十分客气,这是出于礼貌,虽然他连和他们握手都感到厌恶,握手时总是戴着手套。而他发现,那些同事之间总是脱下手套来互相问好,而脱手套的方式让他感到厌恶:他们掀翻手套,让手套慢慢地沿着手指滑下来,使肥厚而布满皱纹的手掌赤裸裸地显露出来,这就象脱裤子一样,显得十分猥亵下流。这一描写反映了萨特对于男性的某种距离感,以及对于男性间的亲密关系的厌恶之情。对于脱手套的描写可以说是细致入微,应该是来自他平时对有关情景的观察,与前面所述《恶心》中对于同性恋的手的描写有异曲同工之妙。
希尔拔不同妓女性交而只是窥视其裸体,最后以被妓女手淫而结束他的性活动。其中有多少是萨特本人的性特征的反映?显然,对做爱(性交)某种程度的厌恶,这是萨特的性特征,希尔拔的行为反映了这一点。
至于以窥视裸体为乐,应该不是萨特所喜好的。当然,萨特同女性在一起进行爱抚活动时,通常都赤裸着身子,但萨特并没有窥裸癖。他曾经说过,在他看来,裸体的女性并不比穿衣服的更加真实。当他想起某个同自己有亲密关系的女性时,头脑里浮现出的总是她穿衣服的形象,而非全裸。这里对希尔拔窥裸癖的描写,并非夫子自道,而毋宁说是对希尔拔的某种讽刺。
希尔拔要妓女为他服务,通过手淫而让他达到性高潮,这一描写也不是萨特性特征的反映。萨特在同女性相处时恐怕不会有类似的行为。因为在性活动中,萨特从来都是主动的,他只有爱抚对方的感觉,而没有被对方爱抚的感受。他从来都感受不到被对方抚弄的愉快。因此,在这一点上,萨特是将一个他不喜欢或无法感受的性活动方式加在他的小说人物身上,这是小说家常干的事情。
萨特谈到他愿意流传后世的几部作品中,唯一的戏剧作品是《魔鬼与上帝》。他认为这是自己写得最好的戏剧。这个戏剧以16世纪的德国宗教战争为背景,主人公格茨是萨特少年时期就十分喜爱的一个人物。他是贵族和农民的私生子,德国最杰出的统帅。一开始他无恶不作,抢劫农民,以毁灭人的生命为能事,以此向上帝挑战;后来他停止作恶,表示顺从上帝,开始行善,将土地分给农民,但同样使他们遭受不幸,因为这种馈赠引起战争,土地被夺了回去。绝对作恶或绝对行善,结果都是让生灵涂炭。最后格茨断定上帝并不存在,所谓的上帝给人类带来的灾难并不亚于魔鬼,于是他抛弃了以前的绝对的伦理道德观念,在魔鬼和上帝之间选择了人。他站在农民这一边,参加了起义的队伍。萨特认为,这个戏剧最能体现他对于善恶问题、自由问题、伦理道德问题的思考。而穿插于其间的有关爱情的情节,则从一个角度反映了这种深入的思考。
戏剧中第一个同格茨有关系的女人叫卡特丽娜。在作恶阶段,格茨糟蹋了卡特丽娜,从而使她堕落为妓女。但最后她却爱上了他,要随他走。她说:“有些日子,你总会需要一个女人;在有月光的时候,在你必须拿下一座城市的时候,在你有苦恼的时候,在你觉得需要爱情的时候。”
格茨不想要她,她仍然苦苦哀求。格茨骂她:“滚开,我为你感到害羞。……你别用这种眼光看着我,我受不了。你准是一个十足的贱货,我这么对待你,你竟然还会爱我。”他还说:“如果我被爱上了该怎么办呢?如果你爱我,一切快乐全归你所有。滚吧,贱货!我不愿别人利用我。”
格茨的态度让我们想起前一章所说的爱与被爱的关系。人们通常愿意成为爱者而不愿意同时成为被爱者,因为爱者似乎是绝对自由的,而被爱者则成了被限制甚至被奴役的自由。格茨渴求绝对自由,当然不愿意被任何女人所爱。而他对待卡特丽娜的态度上,显然有一种性虐待狂的成分。
有一个军官要刺杀格茨,被卡特丽娜发现;他要她帮助——因为他知道她也恨格茨。卡特丽娜的态度是,如果格茨同意带她走,就不许他杀格茨;如果格茨不要她,她发出信号,即喊道“你要自食其果,格茨”,他就可以动手了。
但待到格茨拒绝卡特丽娜的要求、她喊出这句话、军官从藏身处举刀砍向格茨时,她又向格茨发出警告。格茨将军官擒获,并扬言要这样惩罚卡特丽娜:“我手下的许多士兵看见你走过时,喉咙直发痒。我马上把你当礼物送给他们。以后,如果你还活着,我们去挑一个满脸麻子的独眼大兵,沃尔姆城的神甫将主持你们的婚礼。”
正在这时,神甫海因里希对格茨说,上帝的意旨就是要善在人类行不通,而为恶,却是人人都会的。格茨不信邪,偏要和上帝赌一把:他拿出骰子摇动着,看谁愿意同他赌;如果他赢了,就继续为恶,将城市化为灰烬;如果输了,就放弃攻城,从此为善。谁都不愿意同他赌,只有卡特丽娜愿意。
结果卡特丽娜掷出一个一点和一个两点。点数少者输。卡特丽娜因恐惧而战栗了,她怕自己落到大兵们手中横遭蹂躏。结果格茨掷了两个一点,他输了。格茨信守诺言,放了卡特丽娜,还给了她路费。他也放弃了攻城计划。格茨走后,卡特丽娜大笑起来,笑出了眼泪,她对海因里希说:“他作弊了!我亲眼看见的,我亲眼看见的,为了要输,他作弊了。”
这一情节似乎在告诉我们,格茨即使在一心作恶的时候,也并非象他自己说的那么坏。虽然他扬言要将卡特丽娜送给士兵们轮奸,那是吓唬她的话。一个人哪怕在自以为是魔鬼时,他仍然是一个人,虽然他可能并不自觉。最后他放了她,也不是什么上帝要他这样做,而是他自己希望改恶从善。
三个月以后,海因里希见到格茨,告诉他,卡特丽娜快死了,不仅是身体变得很坏,更加重要的是她是因为羞耻而死。她厌恶自己的肉体,因为所有男人的手都在上面摸过。海因里希说:“她的心灵更使她厌恶,因为你的形象留在她心里,她生的绝症的根子就是你。”
格茨辩解道,那是过去的事,过去的事是作恶的格茨干的,而现在的格茨在行善;过去的那个格茨已经死了。海因里希反驳道:“正在杀害那个女人的不是死去的格茨,而是现在献身于爱的清白漂亮的格茨。……在糟蹋她的时候,你给了她许多你自己并没有的东西:爱。事实上她是爱你的,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后来,有一天,你突然发了慈悲,于是你把一个钱包放在卡特丽娜手里,就把她赶了出去。她是因为这个才要死的。”
这里我们可以结合前一章萨特关于“情欲与性虐待狂的关系”的思想来予以考察:在某种意义上说,情欲的实现就是它的失败,因为这必然导致性虐待狂;同样的,性虐待狂在它实现之日,也是它的失败之时,从而使情欲得到回归。所谓的正常情欲和性虐待狂之间,并没有一道截然的鸿沟。作恶的格茨在不经意间造成卡特丽娜的爱,而行善的格茨在身心两方面毁灭了这个女人。在爱情这一领域,善和恶就是那么泾渭分明吗?道德和不道德就是那样非此即彼吗?看来实际情况往往比我们通常认为的复杂得多。
海因里希告诉格茨,卡特丽娜想见他。于是格茨去寻找卡特丽娜。半个月后,他在一个教堂里见到她。此时卡特丽娜濒临死亡,感到自己正被魔鬼窥视,因此一直叫喊着要见神甫,她不愿不作忏悔就死去。
格茨要海因里希去接受她的忏悔,被海因里希拒绝,因为他已经被教会革职,不再是教会里的人了。最后格茨要大家都走开。他对卡特丽娜说,他去恳求基督将她的罪孽都加到他的身上;他去向上帝祈祷,如果他回来时满脸都是麻风和烂疮,那就是上帝满足了他的愿望。卡特丽娜同意了。
格茨开始祈祷,但上帝无动于衷。而卡特丽娜越来越不行了,喊着:“格茨!救命啊!”于是格茨骂道:“他妈的,我太蠢了,自助者,天助之!”他用匕首刺破双手,刺伤肋部,把匕首扔到祭台后面,俯身过去,把血擦在基督的胸脯上,然后喊来众人,说是基督显灵发慈悲了,同意他身受五伤,基督的血从他的手上淌下来了。
格茨把手上的血擦在卡特丽娜的脸上,问:“你还看见魔鬼吗?”卡特丽娜说看不见了。她知道那是他的血,但她安静地死去了。
这里,格茨第二次在上帝面前作弊,而且都被卡特丽娜看见了。他作弊是为了救她。她知道他是作弊,那不是基督的血,而是他格茨的血,但她获得了拯救,她心情平静地死去,因为她看到他确实愿意为她作出牺牲,愿意为她身染恶疾,愿意为她奉献一切。而这就够了。她痛苦不堪本来就是因他而起,解铃还须系铃人,她最后还是因他而得到解脱。这一切与上帝何干!
戏剧中另一个同格茨有关系的女人叫希尔达。她是一个富有的磨坊主的女儿,但同情穷人,在饥荒年放弃了当修女的愿望,为穷人服务,与他们同甘共苦,在穷人中具有很高的威信。
第一次见到格茨时,她就说她认识格茨。格茨说这不可能,因为他是第一次见到她。但希尔达说:“你胸前有一绺卷毛,像黑丝绒似的,你左边腹股沟上有一条青筋,你玩女人的时候,青筋就膨胀起来。腰部上有一颗像草莓一样大的胎痣。”格茨感到十分惊讶。希尔达告诉他事情的原委:她曾在病重的卡特丽娜身边守护了5天5夜,卡特丽娜不断地谈到格茨,最后使得希尔达感到好象格茨真的对她怎么样了,好象他一连5天逼着和她睡觉,使用诡计和暴力占有了她。从某种意义说,希尔达是卡特丽娜的的继续;同时又是对她的超越。如果说,在卡特丽娜那里,还有着对格茨性虐待狂倾向的顺从甚至迷恋,从而具有某种性受虐狂倾向,那么对于希尔拔来说,她总是站在与格茨平等的基础上同他打交道,冀求一种相互的爱。
在后来的接触中,格茨知道希尔达爱他,他也爱希尔达,但他不愿接受这种爱。于是就有下面一段关于爱情的对话:
格茨:肉体的肮脏的。
希尔达:肉体是干净的,肮脏的是你的灵魂。
格茨:露出你的乳房,喂,露出你的乳房,引诱我吧,让我迫不及待吧,不吗?啊!婊子!为什么?
希尔达:因为我爱你。
格茨:燃起你的爱火,把它烧得红红的,把它投入我的心房。让它啪啪作响,让它冒烟!如果你爱我,就一定得折磨我。
希尔达:我是你的;为什么我要把我的肉体当成折磨人的刑具呢?
格茨:我希望你是一头野兽,可以让我像一头野兽似的与你交配。
希尔达:瞧你为了自己是个人感到多么痛苦!
格茨:我不是人,我什么也不是。只有上帝。人,那是视觉的幻影。你讨厌我吗,嗯?
希尔达:不,因为我爱你。
格茨:你不是很清楚,我想糟蹋你吗?
希尔达:很清楚,因为我是你最宝贵的财富。
格茨:你不是在耍手段吧!
希尔达:没有,我没有耍手段。
格茨:只要你呆在我身边,我就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卑鄙透顶的人。
希尔达:正因为这样我才留下。
格茨:要是我把你搂在怀里,你会拒绝我吗?
希尔达:不会。
格茨:即使我心中充满了肮脏邪念向你走来,你也不吗?
希尔达:如果你敢碰我,那就是说,你的心是纯洁的。
格茨:希尔达,人们怎么才能不感羞耻地相爱?淫欲罪是最最肮脏下流的。
希尔达:看着我,好好看着我,看看我的眼睛,我的嘴唇,我的胸脯和我的胳膊:我是罪恶吗?
格茨:你很美,美色就是恶。
希尔达:你能肯定吗?
格茨:我什么也不能肯定。如果我满足我的欲念,我虽然犯了罪,可是我得到了解脱,如果我拒绝满足自己的欲念,这种欲念就毒化我的整个灵魂。……夜幕降临了;在暮色之中,必须有很好的眼力才能分辨出上帝和魔鬼,在上帝的眼皮子底下和你睡觉吗?不!我不喜欢寻欢作乐。如果我能有一个漆黑的夜晚,黑得足以让我们躲过他的眼睛……
希尔达:爱就是这样的夜晚,因为相爱的人,上帝就再也看不见他们了。
格茨:让我看看藏在这两个鼻孔和这两只耳朵后面的东西。我连用指头碰一碰粪便都觉得恶心,我怎么能希望把这一袋粪土抱在怀里呢?
希尔达:你灵魂里的污秽比我肉体上的更多。肉欲的丑恶和肮脏在你的灵魂里。我照料过你,替你洗过澡,我闻过你发烧时的气味。可我停止过对你的爱吗?……你成了一堆烂肉我也爱你。因为一个人如果不是一切都爱,就是什么都不爱。
格茨和希尔达这一长段对话涉及灵与肉、爱与被爱、情欲与性虐待狂、纯洁与肮脏、人性与神性等等的冲突以及可能的内在联系。在主人公格茨身上是否有萨特自己的性特征的印记?显然,格茨有某种性虐待狂的倾向,这与萨特自己的情况有些类似。
萨特曾经说过,“我让格茨干了我无法做到的事情!”这话的意思是不是对这种性虐待狂倾向的肯定?应该不是。在与女人的关系方面,格茨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萨特说这话,是指格茨在政治活动方面的表现,是指他在处理个人自由与社会限制的关系问题时的态度。在这一方面,萨特主要思考的问题是,一个人如何既保持自身的自由,又不无视他人、社会对自己的限制,如何将这两个方面很好地结合和统一起来。格茨最后的选择——接受历史的相对的伦理道德,参加农民起义——就是一个答案,所以萨特有上面的说法。
有人评论《魔鬼与上帝》说,剧中的主人公格茨特别有男子汉气概,而剧中的女性(大概主要指卡特丽娜)显得特别有女人味。那么萨特是不是特意这样写的呢?或者说,他是否提倡男女两性应该有极大的甚至根本的区别呢?
萨特在同让松的一个谈话中回答了这个问题。他说,他绝不是宣扬什么男子汉气概:“对我来说,男子汉气概是一种不存在的东西。一个阳刚男子就是一个成天只想到他的性器官的先生,他总是感到自己性器官的分量,为一撇胡子或者无论什么男性特征而沾沾自喜。既然我们要创造的是人,我们就得同时抛弃那种‘永恒的女性’和‘永恒的男性’的观念。”显然,萨特对于单纯从人种学角度来区分男女是很不满意的,因为这掩盖了社会关系中男女之间的不平等。
他还特别说明,在他的戏剧中,女人之所以总是次要角色,一个原因是,社会还在迫使她们处于这种地位,他的戏剧不过是真实地反映了这一情况,而并非他觉得女性应该处于从属地位。还有一个原因是,他在设计女性角色时,往往要考虑这个角色是否适合他所喜爱的女演员来演(这就体现了他对女性的尊重),这并非说这个演员就是跟剧中人物一样的人,而是说她来演这样的人物要比演另外一个人物更容易一些。
萨特说,在《魔鬼与上帝》中,他塑造了格茨这样的“特别有男子汉气概”的男人和卡特丽娜这样的“特别有女人味”的女性,而他本人的男女关系完全不是这样的。这里,他举了波伏瓦为例:“例如海狸,她在这方面是一个杰出的鉴别家,她从来没有把我看成厌恶女性者或者专制主义者。再说,我也不相信她会让我有可能做那种人。”萨特在这个剧本里所写的东西确实反映了他的性爱思想,但跟他与女人的实际关系绝对不是一一对应的。
由此来看上面那一长段对话,我们可以总起来说,萨特具有的性态度和性特征,不仅体现在格茨身上,也体现在希尔达身上,而且主要体现在希尔达的身上。也就是说,他具有某种性虐待狂倾向,同时他又不断地克服这种倾向而希望同女性有一种情欲的联合,有一种爱与被爱的相互关系,有一种灵与肉的完美结合。当然,这是一种理想,但并非是完全不可能实现的,毋宁说它是在不断地实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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