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已经去世多年,父亲一直没有再找,不是父亲有多爱母亲,只因家里太穷,有谁愿意嫁到家徒四壁的人家呢?一到夜晚,父亲总会下着那盘总也下不完的残棋,以至于我闭着眼睛都能走完这盘残棋。父亲苍老了许多,脸上的褶子起了不少,头发总是乱蓬蓬油腻腻的,总是胡子拉碴的样子。我不喜欢父亲,看到他的样子,我总嫌弃,觉得有这样的父亲很没有面子,甚至觉得有些丢人。父亲是个老实人,话不多,只知道埋头工作。家里却很穷,我不知道家里是不是给母亲看病用光了所有积蓄,我只记得母亲在家里养了一年半的病,直到油尽灯枯。母亲没有住院,只是想为家里节省,母亲疼痛时,牙关紧咬坚忍的样子,我永远也忘不了。我恨父亲,我恨在骨子里。
其实,我恨父亲,还不如说我恨自己出生在这样贫穷的家庭,贫穷、贫穷让我变得自卑,也变得自私。在我想念爱的时候,对方总会嫌弃我家的贫困,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我恨父亲,明明是有工作,可家里却一贫如洗,也不见有人上门要债,为什么家里会这么的穷。父亲永远都是一身工作服,棉毛衫领子都已经开了很大的口子,灰色的毛衣领也已脱了线。母亲去世后,我们家没有一个人再置办衣物,菜里也看不到多少荤腥,更别说管父亲要钱了。父亲说话的语气让我嫌弃,走路的样子我也看不惯,我恨有这样的父亲,我恨有这样贫穷的家庭。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恨父亲,只是与父亲的话越来越少。父亲老了,头发花白,身子也没有原来硬朗,话就更少了。父亲还是一副邋遢的样子,痰,走到哪吐到哪,随后用脚一蹭了之。没有母亲的家,不能称之为家。我们家有五兄弟,因各种原因只有我一个人和父亲在家。如果不是在读书,我只怕是早就离开了家。母亲为了养活我们几兄弟,积劳成疾,过早离世。父亲也把身体累垮,从没听到父亲的抱怨,父亲还是那个父亲,家已经不再是那个家。
母亲坐在藤椅上晒太阳,我会抬一小凳子坐在母亲身边,母亲用手抚摸着我的头发,问我一些有关学习的问题,我答了,母亲便不再说什么,只是眼睛里充满忧虑。我看着母亲浮肿的双腿好奇,用手一按,一个拇指大的小窝,接着又一按,又是一个小窝。咦,好玩。一个、又一个,双腿都被我按遍,一会儿,又消失了。我好奇的问母亲疼不疼,母亲依旧是抚摸着我的头发,什么也没有说。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最后,只能躺在床上。不知道是谁送来一袋苹果,家里人怕小孩子不懂事偷吃,便把苹果放在母亲的枕头边,而且是靠墙的那一边。苹果,还是我上小学二年级,因急性肾炎住院时,邻居们送了几个苹果。我才知道世间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香香脆脆,甜甜蜜蜜。苹果的味道让我欲罢不能,我真的很馋,家里根本就藏不下任何好吃的,记得别人送大哥一个菠萝,我便偷出来直接送进嘴里,菠萝我从没有见过,更别说怎么吃。大哥泡咖啡用的方糖,我也会偷偷尝尝,一点也不好吃,和白糖没区别。
母亲枕边的苹果,成了我一块心病,上课的时候,我想的是苹果,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依然想的是苹果。一个念头在我的脑海里逐渐形成,我想吃苹果,我就是想吃苹果。在欲望驱使下,我屏住呼吸悄悄爬到母亲床下,床下满是灰尘,还有不少的蜘蛛网,我抹去脸上的蜘蛛网,静静地倾听母亲是否睡熟。母亲平和的酣声,给了我行动的信号,我试探性的把小手伸上去,一点、一点儿摸索。终于,我摸到一个圆鼓鼓的东西,心里一阵一阵的激动,我暗自窃喜,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儿把手退下来。我爬在床下一动不动,双手捧着苹果静静地听母亲的床上是否有动静,苹果的香味侵入我的鼻腔,我嘴里的唾液从每一颗齿缝间,不断的涌出。吞咽、吞咽,我轻轻的吞咽着口水,生怕惊醒了母亲。
从母亲房间出来,我一路小跑,心砰砰的跳,我像个贼似的奔跑,我就是一个贼,一个偷嘴的贼。这一年我十二岁,苹果还是那样香香脆脆,清甜可口。我没有一点儿自责,一个苹果,两个苹果,直到最后一个苹果,母亲都没有发现,母亲还是那样昏昏沉沉的睡着,有时也会摸摸我的头发,我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这么喜欢摸我的头发。母亲走了,她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走的。母亲没有留下一句话,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走了,母亲像是在睡午觉,没有什么差别,只是父亲说母亲死了。母亲躺在棺材里一动不动,嘴里时不时冒出一些难闻的黑水来,我用毛巾轻轻的给母亲擦拭,母亲的嘴唇好冰冷,我没有哭,我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我只是觉得母亲睡着啦!
我看着母亲的棺材埋进土里,看着哥哥们放声哭泣,我也假惺惺的哭泣,可我没有眼泪,我一点儿也不想哭,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好长时间我不习惯母亲不在的日子,看着母亲睡过的床,母亲不在床上,我记得母亲是埋在土里了。母亲不再摸我的头发,不再有香香甜甜的苹果,不再有母亲的笑容。
今年我十八岁了,我喜欢班里的一位女同学,开始她对我的感觉不错,还问我去什么地方游玩,我低头不语,哪里我也去不了,兜里没有钱,买一颗冰棍的钱都没有,我真的好自卑。我喜欢她,却爱得很卑微。她知道我喜欢吃苹果,给了我一个,我却吃不出原来的味道,不再是香香甜甜,有的只是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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