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离开机构这几天,我还真想念肖博霆他们,肖博霆这个曾经自高自大的少年,是否会放下一切成见去看望生病的奶奶,我听说他奶奶已经出院,在家养病,人上了年纪,再加上身体不好,不知道现在过得怎样了。
我是人在外面心系机构,身处机构又忍不住担心这担心那。于是我去找杨建飞。
杨建飞得知我要带肖博霆回家,也颇感无奈:“胡老师呀,你还真是要把居委会大妈的精神发扬光大啊?如果你不嫌累,那就去吧,肖博霆我是交给你了,可别像那次一样让他跑掉。”
我不服,说:“居委会大妈精神多可贵呀,光凭一张能说会道的嘴皮子,就能解决居民矛盾,那是啰嗦了些,可造福千万家呀。”
“昨晚严妈妈和你的谈话我都听到了,我可不是偷听,我去视察的时候,严安然隔壁宿舍的桌子坏了,我去修理,你们就在门口谈话,我不听也不行啊,”杨建飞说,”你说,我们这一行,还真是弥补了教育的漏。有少部分人会认为,孩子交给学校,学校就得负责所有的教育,但是,学校和家庭各负其责,想要娃娃优秀,有时候还得从家长着手,家长需要思想上的进步,孩子才会从各方面进步,所以说,家庭才是孩子的启蒙学校。这可不是我说的,凡是有觉悟的人,对于这句话那是脱口而出。前几天我去教育部参加研讨会,遇到你以前的校长了,你猜他说什么了?”
杨建飞故作神秘,不是我八卦,是他起的话头,我不禁问道:“李春荣校长?你见到他了?他还好吧?六十多岁了,早该退休了,但他还是舍不得丢下辛苦坚守几十年的讲台,他说过,他会将教育坚持到底,直到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是啊,他这一生,坚持以学生为重,以教师为本。不过,对待老师犯下的错误,他处理起来眼都不眨一下。听说,上个学期,有位老师因上课时间班里有同学捣乱,导致没法讲课,脾气上来,在课堂上说了有损学生自尊的话,李校长了解到事情的真相之后当机立断对那位老师进行了严格的批评,写检讨还不行,还被革职一星期在家反省。”
“完了,那位老师颜面无存,今后在学生面前还有什么威信可言?上课捣乱就该批评,也许,老师说话重了些,但是,步入社会,还有更多打击自尊的话等着呢,就当磨炼意志吧。”我在不赞成那位老师的做法的同时也替他感到惋惜。
“身为师长管不住自己的言行,批评才能认识到错误,才能提高觉悟性。但是,现如今,不知有多少家庭把不和谐的因素迁就于孩子,孩子在语言暴力之下忍气吞声,孩子在家里承受的压力远超于学校,把在学校的困扰告诉家长,希望得到帮助,但是,得到的却是一通数落,家长的形象在孩子心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没有了可靠性,家长企图沟通,孩子是抵触的,情绪低落,叛逆的孩子,哪有心思学习?但是深知社会就是竞技场,不学习便是落后,所以,在学习的道路上,有不计其数的孩子在彷徨中争先恐后摸爬滚打。孩子学习压力大,家长期望高,李校长关注的是学生的心理健康,教育部也积极支持他的想法,定期设立家长座谈会,解析孩子叛逆的根源。所以,教育不光是学校的事,更是每位家长应尽的职责,”杨建飞说了半天才打消我的顾虑,“对于你担心老师以后不能和学生融洽相处的顾虑,李校长也想到了,他专门给那个班的学生们开了班会,细剖师生团结合作的重要性。说到老师的威信,我还真有一番看法,树立威信,不一定体现在语言和表情上,面目狰狞,吼破天企图让人臣服的,那是活阎王。能够找一种轻松的方法,让学生喜欢你的课,这才是本事。”
“了解,今天又学习到一些东西,以后,我还得紧跟你的步伐,补充我快要缺失的知识库。”
“马屁少拍,我们要无时无刻紧跟时代的步伐,解析新一代的思想动向,按理说教育不是这等轰轰烈烈,至少说顺其自然,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性,没办法让所有人都变得完美,但不将教育进行到底,文明和谐将土崩瓦解,所剩无几。”
我不知哪来的感悟,脱口而出:“家庭教育是牵引,学校教育是铺路,爬上人生的顶端靠自己的毅力,三方合作拧成一股绳,共同达到理想中的目标。”
“是这个理。”杨建飞点头称是。他拿了他的哨子准备去操场,我也知趣地打了招呼出去,他跟在我后面,提醒说:“这次一定要看好肖博霆,祖孙二人见面,不是冷眼相对就是大吵一架,不管怎样,再次和你啰嗦,不能让他再出走了,上次教育部已经给过领导处分了,要知道他是为我们顶的雷。”
“放心,以我村委会大妈的精神,绝对没事。”
“等你的好消息,看好你。”杨建飞是个大忙人,说了一句算是鼓励的话就去了操场,一声哨响,少年们火集合,听说武凌浩爱打篮球,杨建飞组建了一支篮球队,还专门请来自己的老战友,这位老战友如今是篮球教练,听说很厉害,虽说半道学习打篮球,但专业水平已达到国家一级运动员的水准。可惜我还没机会去打招呼,谁叫我是个大忙人呢?我还真为武凌浩感到庆幸,他的篮球梦已经开启,这是好事。
我在篮球场找到肖博霆,他听说有专业的篮球教练来教打篮球,此刻的他正抱着篮球迫不及待等待大展身手的机会呢,我还真不忍剥夺他所有的期盼。
女生班那边,女孩子们也是自由活动,有的在和杨玉洁学习打排球,杨玉洁的专业是专攻青少年心理学,听杨建飞说,她拿手的体育项目是排球,如果说心理学专业,不如说排球也是专业的,高中时代的她曾经是校排球运动员,代表学校参加过排球比赛,差点就进了国家排球队。至于为什么说是差点,是因为她太优秀,适合她的专业太多,与其挑三拣四,不如痛快些,于是她就随便选了心理学。
如此优秀的女孩子,不知道又会有多少妈妈羡慕又失落:可惜那是别人家的孩子。
这也会,那也专业,像杨玉洁这样优秀的女孩子,学生时期一定被父母逼得无路可逃吧?
我也曾经带着这样的疑问询问杨建飞,他说:非也,非也,杨玉洁从蹒跚学步开始,这也好奇,那也好奇,渐渐长大后,把所有的好奇劲都使出来,这也要研究,那也要弄明白,弄不明白就不吃饭,父母见她如此固执,心疼得不得了,硬是利用旅游的机会让她离开书桌。别以为这样就能让她轻松些,当看到导游介绍一处旅游区的地理特质之后,她又被景区奇特的地貌吸引,回家后跑去书店几乎把关于全世界地理解析的书籍买回来,硬生生把书看完,用她的话来说,不好好看书就是浪费知识源泉,好东西都在书里,是无数人智慧的结晶,不看岂不是枉费人家一份心血?
杨建飞还打趣说,等杨玉洁把地球上的一切弄明白,一定会去太空看个究竟。我说地球都快被她翻个底朝天了,为什么还不去火星看看?杨建飞说,她还在研究地球人,地球人太复杂,估计这辈子也研究不透。
是夸张了些,但是杨玉洁是真的好学,至于为什么选择心理学,一定有她的原因。
球场上,少年们正将比赛推向高潮;女生班那边有杨玉洁带队进行各种体育项目,看来最忙的不是我,看来只有等肖博霆打完篮球,我才能带他回家,前提是,他愿不愿意回去看望奶奶?无论怎样,毕竟那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啊。
突然变成大闲人,只能在教室外面溜达,还真有些不习惯,记得前段时间有人反映说教室的桌椅坏了,这段时间我们都各忙各的,不知道有没有修过。至于是哪张桌子坏了,我也不知道,只能一张一张地晃几下,再仔细查看每一颗螺丝钉有没有松动。
经过一张一张地检查,终于找到坏掉的哪张桌子,原来是抽屉坏了两个,其他并无大碍。为了方便修理,我清空了抽屉里的书本,不由得郁闷,这张桌子是余江的,干嘛放着肖博霆的书?不用说,一定是化解矛盾后的两个人成为朋友,肖博霆主动和余江换了位置,自己来用这张不太方便的桌子。肖博霆的仗义我是知道的,所以不排除我的猜测。
修抽屉的时候桌子有些晃,桌子上的书掉了几本,我慌忙去捡,摊开的书里掉落一张信笺,我无法控制眼睛的本能,信笺上的内容一览无余。
“奶奶,您还好吧?我只能在纸上这样称呼您,要知道,奶奶这个字眼,别人带着感情朗朗上口,但对我来说,我可能难以启齿。也许吧,这些年,对我来说这个字眼已经完全生疏,不再理解它的含义,它被我这些年的孤单,思念,憎恨汇聚的力量冰封于心底,若要我重新感触到它的意义,除非有一丁点的希望将它点燃,妈妈就是希望,您也是这么认为的吧?不然您怎会拿着妈妈的照片喃喃自语呢?
也许是我的期望太高了,希望在哪里?不可能再有希望了。即使您对之前的所作所为感到惭愧,那也只是内心荒芜之后才想到野草其实也很美罢了。
我无数次在心里咆哮,为什么?为什么!失去才知道要珍惜?
为什么?为什么!本该是美好的年龄,却要饱尝仇恨?
咆哮之后,我又不忍,谁还没有犯错的时候?毕竟您已经老糊涂了,分不清是非。不过,妈妈任劳任怨并不代表她生来就懦弱,组建成一见人,这是缘分,不是投胎来还债,也不是孝顺必须理所当然,您没有疼爱她的义务,但她仍然在做到孝顺,小到一汤一饭,一茶一水,大到伺候生病的您。恕我直言,若不是她细心照料中风的您,也许您不会很快康复。中风落下后遗症,医生都是那时正常的事,但是您干吗要迁怒于她?我真替她不值。
世上最好的妈妈,就这样被您弄丢了。
这一切并不怪年代的代沟在作祟,只是那颗不知容忍的心不安分。
我多想把这些说给您听,想想还是算了,没有那个必要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忍不住要去想,想你在干吗,病好点了么?是不是饥一顿饱一顿?是不是水凉了将就着喝?要知道以前都是妈妈给您端茶倒水,双手奉上热乎乎的饭菜的啊!我不知道她此刻会在哪里,会不会也饥一顿饱一顿,有没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好了,我也只能这样发发牢骚,我知道有些话当着您的面我也说不出口,我怕当面说,我会控制不住情绪,就像那年,让您受伤,我想说抱歉,但是还是没有说出口。有些话就让它埋在心底吧,我不想内疚第二次。
对不住您了,我知道您听不到我内心深处的歉意,不过反正我也不会让您知道。事已至此,就这样吧!也只能这样了,反正都已经回不去了,好几年都过去了,反正已经习惯了。”
字里行间全是肖博霆的欲说还休,替离家出走的妈妈抱打不平,但是有不忍心去责怪奶奶的过分,每分每秒的时间对他来说简直就是煎熬,难道正如他所写,反正已经习惯了吗?
我不知道这张信笺是从书的哪一页掉出来的,胡乱放回去肯定不行,万一他发现小秘密被偷窥呢?
我变成偷窥狂,手足无措,脸上在发烧。
算了,找到肖博霆,跟他摊牌吧,只有这样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我胡乱把书整理好放在后面的桌子上,弯腰佯装修理抽屉。
肖博霆走进来,直接朝我这边走来,我手心冒汗,费力地用改锥企图拧松一颗螺丝钉,可是螺丝钉像被焊接过似的,我手心除了会流汗,根本拿不出多余的力气去松启那颗螺丝。
“胡老师,我来吧,改锥不配套,用这个才行。”肖博霆扬扬手里的改锥说。
我直起腰,心虚之余瞥了从眼书里漏出半截的信笺,抹了把汗,舌头打着颤说:“好,好吧,还真是我的这把改锥太小了。”
肖博霆仔细检查了抽屉,埋头开始干活,也许他之前试图把抽屉修好,只是缺工具吧。
“那个,我也帮不上忙,你看还缺什么工具,我去给你找。”我为刚才的行为感到不自在,只想找个机会开溜,刚才想好了要和肖博霆说的,也许说了他会原谅我的,可是踌躇半晌,我居然想到赶紧离开教室,真是荒唐。
“不用,就是螺丝松了,也掉了几颗,抽屉有些倾斜,推拉费力,把螺丝拧紧,再加几颗固定一下就好了,”肖博霆头也没抬,从兜里摸出几颗螺丝钉放在桌子上,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手里的活,问我,“胡老师,刚才杨教官和我说,你找我有事?”
“是有事找你,”我说,“正好见你打篮球正在精彩,不好去打扰你,我是想,一会我跟你一起回家。”
“回家?”肖博霆皱眉看我,“我没有说要回家啊?谁说我要回家?”
“我是想,奶奶已经出院了,你也应该回去看看她老人家不是?”我明知道肖博霆很抵触别人提到奶奶,不过我还是要坚持让他回去一趟。
肖博霆沉默了,眼里只有活,他情愿和那几颗螺丝钉打交道也不愿意在谈回家的事。
我趁着帮肖博霆整理书的机会把信笺塞进书里,我原本已经鼓足勇气要跟他认错,转念又想,肖博霆正处于烦躁阶段,我说我看了他的小秘密,岂不得触碰到他的底线?在这个节骨眼上,惹恼了他,更别想说服他回家看望奶奶了。
“还不到一星期就暑假结束,到时候我自然会回家。”肖博霆趁着取螺丝钉的空当看了我一眼。
我说:“可是暑假结束,你又该去学校了,到时候……”
肖博霆干脆停下手里的活看我:“我说胡老师,你不会想让我辍学成天守着那个空荡荡的家吧?”
我解释说:“不是,只是你,你去了学校,奶奶一个人挺孤单的……”
“那你的意思是我上学也得把她带上咯?”肖博霆眉毛高挑看着我,也许他觉得可笑,居然笑了,笑得我有些莫名其妙。
“肖博霆,听我说完再发表你的见解好吗?我的意思是说,一暑假你都待在机构,家里就奶奶一人,我是说马上要开学了,你应该回去陪陪她。奶奶现在身体不好,毕竟祖孙一场,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再大的坎都迈过去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是!”肖博霆很激动,“纵然是刀山火海我都能跨过去,可我偏偏不能容忍我原谅一个不该原谅的人!”
“有必要把这个鸿沟越扯越大吗?”我还在企图说服。
肖博霆把改锥扔在桌子上,眼睛红了,激动得情绪再次升级:“不是我!是她自己要划开这条代沟!是她自己硬生生在本该和谐的亲情中间垒起一道墙!是她自作孽还希望得到原谅!我只有一句话——不可原谅!”
“其实你心里不是这样想的,你试图说服自己原谅,你还在努力原谅的过程中,只是你还不适应马上原谅,如果原谅,对妈妈不公平,是吗?”我说,“对不起,刚才修理桌子的时候,书本掉到地上,信笺掉了出来,我还是看到了你的秘密,不管是不是故意的,我还是要向你道歉,对不起了。”
“你说的是哪张信笺?”肖博霆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不安,慌忙在书里翻找,结果他翻出几页信笺,问我,“你看的是哪张?”
他居然还有这么多小秘密!看来他很在意别人偷窥他的秘密,不然也不会这么紧张。
我不想再让他紧张,更不敢碰触他的秘密,就说:“反正就看了一张,从书里掉出来,具体是哪一张,我就不给你找了,我怕不小心,又把其他的小秘密看了怎么办?”
肖博霆没有再追究,只是迅速把那几页信笺夹在书里,迅速把书包甩在肩上,对我说了声“借过”便匆匆走向门口。
“我记得这个座位是余江的吧?你怎么突然想到和他换位置呢?是不忍心看他用着坏掉的桌子吧?你是把所有的困难自己扛惯了,凡事都不为自己考虑,心里话也憋在心里,我不想让你就这样下去了,你需要敞开心扉。”
肖博霆脚下顿了顿,侧过脸来,扬了扬嘴角,哼道:“我是看他成天摆弄坏掉的抽屉,噪音影响我睡觉,实在看不顺眼,和他换座位也无妨,反正坏抽屉又不影响我睡觉。仅此而已,并不是什么英雄之举。”
“回家看望奶奶的事情,我只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考虑,午饭后给我答复。”
“这还有什么考虑可言?你铁了心要我回家,我还需要考虑吗?”肖博霆露出惯有的玩世不恭,“我敢说你会在我吃午饭的时候把我塞进车子。”
“我有那么野蛮吗?”我摊摊手表示无奈。
“说不定,不过我这个人呢,心甘情愿回家的话不用你们提醒,如果我铁了心不做我不喜欢的事呢,任你们苦口婆心磨破嘴皮也不管用的,省省吧都。”
肖博霆消失在拐角处,我顿感失望,眉头皱在一起,看来我还是没办法说服肖博霆,要是杨玉洁出马,也许会有更好的效果。
有那么一句话:咸吃萝卜淡操心,不知道说的是不是我们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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