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学宿舍楼前面是一大片草地,杂植花木,中间开辟了S型婉转小道,右前方有一方六角小亭子,是去图书馆的必经捷径,四年时间不知道来来回回走了多少遍!左边是一栋独立的C型楼,这是栋有故事的宿舍楼,据说早年间入住过一届女生,巧合的是接连有邪怪之事发生,先是一女生爬上顶楼,做衣袂飘飘状,从容淡定呼喊“我要自由飞翔”之后一跃而下;没过几天,另一女生夜晚上洗手间得了失心病,惊恐万分眼神呆滞胡言乱语,直说看到一个穿红色马甲、长发披肩却面部苍白模糊的影子在长长的楼道里晃来晃去;之后又莫名其妙的起了大火,浓烟滚滚,火苗从一楼迅速窜到四楼,虽然没有大的伤亡,但是搞的人心惶惶胆颤心惊,女生们纷纷在草地上安营扎寨也不进楼门一步,校方秘密请来一擅观阴阳的江湖高人,言说是阴气过重,只能住男生,阴阳调和方能相安无事,奇怪的是换成男生宿舍楼之后就真的风平浪消岁月静好起来!
宿舍加我八个人,按年龄从老大排到老八,我居中,是老四,又被戏称老色,午饭晚饭后无聊放松时就站在阳台看风景,林花春红固然好看,最吸引我的还是楼前经过的一众男生们,其中不乏赏心悦目之流,有时独自观瞻,有时呼朋引伴一起围观,八人侧身挤在小阳台上做指点江山状,“吆,粗短身材,皮肤黝黑,一股樵夫味道,体育系的没跑了!”“走路带风,肩膀前倾,屁股尾随,物理系的干活!”“黑框眼镜,文质彬彬,暗露酸腐之气,中文系同仁!”“俺的娘哎,你们看这个,长成武大郎的外貌,却有潘安之骄傲,走路摇曳多姿横冲直撞,我看他该画眉扑粉外加一丝巾甩来甩去,活生生一男老鸨……”“对,画粗眉,扑白粉,加一蜡笔小新配音……”“好家伙,不小心又闯入赵树理的文章里了……”老大云淡风轻来了一句:“可别糟践驴粪蛋了……”
老大,短发,圆脸,细眼,多肉,身材五五分,上穿宽松版连帽休闲夹克,下配飒飒作响之肥腿裤,经典动作是一脚踹门,劲道十足,外加一句“我胡汉三,又回来了”,掷地有声,颇有张飞之勇武。有经商头脑,大一伊始,老大从批发市场买来海带丝之类的小菜与一些小包零食在宿舍楼上下穿梭暗中叫卖,因着老大开价低廉合理人又风趣幽默,转瞬就成了风云人物,女生宿舍楼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就顺势又加了袜子小首饰类似的物件,与走街串巷的售货郎之间就差一副扁担。在大家都心安理得倚靠父母时,老大竟然爬上床铺盘腿而坐一脸傲娇的收拾钱袋,大票小票,铺满床单,大小排排好,指尖轻粘吐沫,手指飞速滑动,口中念念有词,留下自己开销与进货费用后,竟然给老妈寄了一笔不菲的生活费,我们齐刷刷瞠目结舌呆若木鸡,对她佩服之至,五体投地,当然也没少受她恩惠,顺嘴享受一些可口小食!
日子波澜不惊,那时新的图书馆还没建成,老旧的图书馆就在中文系旁边,暗红色的书架,一股浓浓的书香,夹杂淡淡的樟脑球的气息,一排排诱人的书本安静立于书架上,等朕翻牌临幸,没有阅览室,所以借书拿回宿舍看,那天穿一套深蓝色略带暗花上下分开的衣裙,我姑做的,她心灵手巧眼光独特,出她手的衣服总能吸人眼球,上衣前排五颗扣子,淑女领,短袖,下面是一后开叉的修身长裙,长度到脚踝,兼有鱼尾裙与旗袍的风韵又略显宽松,不刻意,容不下大步流星的脚步,又不会扭捏局促,是一套深得我心的衣裙。大学期间,蹉跎了很多时光,但最没辜负的就是借书卡,还回昨天刚借的四本,新借了五本,托抱着慢慢走回宿舍,经过校友林、篮球场、五四广场、音乐广场,隐隐约约感觉后面有某种气息一直不浓不淡的跟随,回头,皮肤白皙,棱角分明,小虎队的标志发型,干净清爽的头发随步伐摆动,岂一个俊逸可形容!手抱篮球,面露清澈而邪魅的微笑,翩翩走来,分明就是那个我站在阳台上独自欣赏不肯分享与人的帅气男生!我心跳加速,身体僵硬,转身加快步伐,穿过六角亭,猫回宿舍……
夏天将尽,老八出主意一起出去聚聚,喝点革命友谊的小酒,大家一致通过,学校北门是林林总总一大片小酒馆。第一次喝酒是准备入校的前一天晚饭,老爸让我陪他喝了一杯,庆祝我结束高中生活、人生翻开新篇章。小酒馆是第二次喝酒,室外选了两张桌子拼在一起,要了一桶扎啤,就着汤菜与烤串与水煮饺子一起下肚,觥筹交错间,又要了几瓶青啤,大约都是新手的缘故,回去的路上竟不约而同的歌唱祖国,调子跑的厉害,但是斗志昂扬,声音洪亮……与老五相携而行,“色儿,我腿喝坏了,你看我怎么一个腿长,一个腿短?”“老五,我踩棉花堆里了,费劲巴拉的怎么就不前进?”“嗨,姐妹们,来看老色老五那俩傻帽,干嘛呢?铁拐李似的从路右到路左,再起身从路左到路右……”
夜里不到两点,左手挠左腿,右手挠右腿,接着交叉进行,之后左右手并用,前胸、后背、后腰、前腰、脖子,手臂,哪哪都痒,一屁股坐起来,开灯,照镜,弹跳而起,又被老八的上铺床栏碰了脑袋,万里江山一片红……还疼,外加奇痒无比!不晓得是不是喝到假酒,竟然皮肤过敏了……
连着几天羞于见人,窝在宿舍看书、喝水、下棋,当然是自娱自乐型的。一周下来,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下楼呼吸新鲜空气,上午现代文学,左膀右臂加持护法,谈笑着齐头并进……老二,微胖,少言寡语,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老六,瘦长,干枯,清汤寡水的脸上架一副厚重眼镜,时不时用手推高因鼻子不堪重负滑落下来的镜框。她俩身高不如我,我仨走一起,不由自主我是中流砥柱,她俩一左一右屈居我身旁,被我加封了左右护法,都其乐融融、欣然接受!正怀着翻身农奴的喜悦调侃这几天的憋屈,老六用手臂捣捣我说“色儿,你看那人怎么盯着你看?”抬头,是他,红色暗格衬衣,神清气爽,微笑着颔首算是打了招呼,走过……理科系大楼与我们中文不在一个方向,“行啊,色儿,帅哥是谁,快快招来……”嬉笑着一路走向前……
后来一前一后在图书馆用借书证还书,一前一后借书,被他在网络上隐藏身份调侃了一番,于是他就有了名字叫Y先生。
硬笔字、软笔字是中文系的基本功,除了毛笔字临摹,每周都要去系里走廊黑板上写一首律诗,写字不是我擅长的,总是不遵章法温柔有余力道不足,总也练不好,慢慢也就不太用心起来,但是写作却是我的心头好,随心所欲乱写一通,每每也就一气呵成,虽然有时中心不甚明确,却也让人筋骨舒展如沐春风,大一第一次演讲,自己写稿,文体不限,字数限制五千字,我那段时间在读三毛与竹林文集,就顺手写了一些感慨,早就忘记写了什么,只记得演讲期间,我的声音充斥飘扬在教室里,一双双眼睛聚精会神盯着我,安静,特安静,能听到自己换气吞吐沫的声音!那次之后,我被老潘称作才女,叫了好多年,我也心虚了好多年……
书架上的书除了杂文与学术之类的说教文字看不下去,文学类的基本都翻过了,无所事事起来,转而研究了一下《易经》,还招摇着给这个观相给那个读手纹,竟也呆猫撞笨耗子似的说个八九不离十,于是给自己赚了个“半仙”头衔。
我四岁时被马车轧断了三根胸肋骨,爷爷说就剩针尖的距离扎到肺,差点真的无力回天,我能活着回家被称作幸运与奇迹,因了这次事故,我小学从来不参加体育课,别的孩子蹦跳奔跑时,我就在旁边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远远看着他们欢呼雀跃!初中开始加入体育课的队伍了,成绩从来不及格,被一脸嫌弃的给个六十分作数。一直到大学,同样的套路,跑了两次八百米,口干舌燥,气喘吁吁,脚步踉踉跄跄,头晕目眩,那时如果让我演出喜儿,那绝对是信手拈来,一秒入戏!“差太远了,再跑!”教练一声令下,第三圈夺命追魂跑启动了,毒日,漫漫塑胶跑道,全班几十双眼睛的注目礼下,我就如拍摄一个一个慢镜头般使出浑身解数向前挪动,颇有周星驰的画风,血液倒流,热气上涌,脸上不知道是晒得还是累的火辣辣的疼,大眼睛慢慢转成一条缝,好不容易到了终点线,管他呢,大字型躺下……当我清醒过来环视四周,蓦然看到Y先生就在隔壁球场气定神闲优雅帅气潇洒利落的来了个灌篮高手!倒霉孩子,半仙也有失算的时候……
总感觉自己矮了半截,也不太敢明目张胆的站在阳台看Y先生了,去图书馆也总是绕远路迂回!
期末考试如约而来,泡图书馆让我耽搁了很多理论课,顿时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临时抱佛脚。北方的雪说来就来,招呼都不打,我哆嗦着双腿踢踏舞者的姿势手拿餐厅刚打的盒饭匆匆忙忙过六角亭,迎面来了Y先生,“好久不见,最近也不见你在阳台迎接我了!还很不习惯!”一下羞红了双脸,原来他都知道……
我是个怯懦的人,不会主动出击,当幸福来敲门时,总怕担不起那份美好而止步不前,犹豫不定往往就错失了……
Y先生不再是一个人了,身边多了位甜美可人的小姑娘,有点汤灿的模样,看着竟然很般配……那个在大雪纷飞中转身离开眼睛不再放光的Y先生……我的心疼的厉害……丢了的,再也找不回来了……
古镇的老街,酒吧临水而设,夜晚降临,华灯初上,一个个都从沉睡中醒来,“……行歌,在草长莺飞的季节里喃喃低唱,走过人潮汹涌忽然止步……从前轻狂绕过时光……”不晓得哪家的优美旋律飘来,落在心底,落在水里,只是水不言,默默流走……
如果时光倒流,会不会更勇敢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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