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考虑到武纪伟的工作要紧,我和他商议好了,等到了小县城,他带着老妈先回家,我负责安顿好男孩。达成共识,先找到一家小餐馆,点了餐,最起码让男孩吃点东西再送到派出所,也许在警察的帮助下,他很快就能找到家人了。
男孩吃了一大碗面,见他吃饱喝足,我们下一步准备送他去派出所,武纪伟拿了车钥匙,一手提起男孩的背包就要走。
“等一下,”男孩抓住他的背包,忙说,“我的亲戚就在这个城市,我可以去找他……谢谢……”
“不急,”武纪伟抓着背包的带子不放,“先说说这座城的名称,你亲戚叫什么名字,张三还是李四?七大姑还是八大姨啊?孩子,别把离家出走说得如此冠冕堂皇,遇到就是缘分,送你回家是我们的责任,”武纪伟顿了顿故弄玄虚,“幸好你遇到的是我们,要是遇到坏人,把你送黑作坊当童工,一天工作24小时,不给加班费,犯一点错误就扣一天的工资,一天犯两次错误加倍罚款,也就是扣第二天的工资,饭都顾不上吃一口就通宵达旦工作。你才多大呀?你能保证不会犯错?就你这样的新手,没有工作经验,一个月下来工资拿不到,还要被罚款,到头来钱挣不下,反过来还欠老板钱呢。继续流浪还是回家,你可要想清楚了。”
男孩紧紧拽着背包的手慢慢松开,武纪伟扬扬嘴角,一手提起背包,一手拉了男孩径直朝车子走去。
“会不会把孩子吓到了?”老妈很是担心,我说:“妈,没事,不吓唬他一下,他总以为外面的生活有多惬意呢,等领教到社会的酸甜苦辣,才知道家的意义。”
“送孩子回家要紧,他爸妈一定着急坏了。”老妈挺了挺腰,抢先一步出了门。
武纪伟把男孩叫到车里,自己出来点了根烟吸着,老妈进了车里,和男孩说着什么,尽管男孩不领情,她仍然说得很开心的样子。
“武先生,说好的,把孩子送去派出所,你就赶紧回公司,这里就交给我,可不要再耽搁啊,不然耽误了签合同。”我说。
武纪伟用力吸了口烟,笑笑:“说好的,我一定做到,这里交给你,谁都放心。”
根据导航仪提供的路线,我们很快就找到了当地的派出所,晚上十点多的派出所只有两名值班的民警,我们说明了事情的经过,民警对我们的身份进行核实以后,这才同意接纳男孩。
武纪伟带老妈回家,我负责留在派出所,看到男孩被家人领走,我心里才会踏实。民警还开玩笑说我杞人忧天,就算是吧,好事办到底,中途走开,我会迈不出心里那道坎。
民警想通过询问的方式得知男孩的具体情况,可是男孩要么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要么低头不语。民警试图从他随身的物品里找到一些关于他身份的线索,他却死死抓着那脏兮兮的背包不放。民警好说歹说就是不管用,抓扯中从包里掉出一本笔记本,男孩眼疾手快抓起来就塞进背包,捋了把凌乱的头发,直勾勾地盯着民警。一双大白眼几乎要喷出火来,牙关紧咬。民警和他对视几秒,笑了,拍拍他的肩膀说:“孩子,我们的义务就是为人名服务,送你回家义不容辞。”
男孩用他的沉默和民警对抗到底,无奈,民警出来协商方案,想通过血型匹配的方式查到男孩的身份信息以及户籍所在地,不过这个程序要通过上级的批准才能进行,也只好留男孩在所里休息。
“明天,只需一滴血就能知道你是谁,连你家门牌号都会知道是几位数,办法是有的,安心歇着,一切自有分晓,回家是最好的选择。”民警打着哈欠,端了茶杯喝口茶提提神。
我记得来的时候注意到派出所附近就有一家昼夜超市,超市旁边是餐馆,我寻思着去给男孩和辛苦的民警同志买些夜宵。
当我提着馄饨回来时,男孩和民警还在僵持,我无奈摇头,也不知是为何感到无奈。
民警见我回来,乐了:“哟,有夜宵,真不错。”说着从钱夹里掏出几张零钱递给我,我说:“警察同志辛苦了,我请的,哪能要钱?”
民警耸耸眉看我:“你请?你认为适合吗?”
“合适……?不合适?”我愣了。
“私自接纳别人的物品就不合适,你帮忙出去买夜宵,我们掏钱就合适。”民警把零钱递给我,顺便把一盒馄饨递给另一名民警。
“那好,我懂了。”我抓抓后脑,把钱收好,拿了一盒馄饨去给男孩,然后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招呼他趁热赶紧吃,他看着我,我第一次在他眼里看到了倔犟。
“你和我的学生们都很相似,每个人到机构的第一天就是现在你这个神态,死心塌地保守自己的内心世界,后来,都全部敞开心扉和我倾述,现在,暑假快要结束,他们每个人都有很大的进步,最重要的是每个人都变得阳光开朗,积极向上,你知道为什么吗?”我试图和男孩聊天,他却一直瞪着我,等我说完他“切”了声,懒洋洋地说:“还不都是暴力加语言攻击,迫使所有人乖乖听话,以证明你们那点所谓的实力以及教育的神圣!”
“你所说的大概你也经历过吧?”我说,“我不认为暴力教育能行得通,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所有的叛逆都是暴力教育的产物,你同意吗?”
男孩看了我几秒,似乎我脸上没有令他感兴趣的东西,他的目光转移到地面。
“你这样没法聊天啊孩子,”我是真想通过聊天的方式了解到男孩的一些基本情况,所以才这般死缠烂打,“知道我那些学生为什么会进步得很快吗?”男孩沉默不语,在我对面像尊雕像,我只能自问自答,“我让他们拿掉压在心头的那块沉甸甸的石头,那块石头长期阻挡阳光,没有阳光照射的地方会越发消沉。你的心事就是那块石头,倾述,就是拿掉石头。”
两名民警倚在门框,看我对着一个压根不想说话的孩子婆婆妈妈,也颇感费解。
“胡老师,辛苦了,去休息吧,我这就带你们去歇着。”一名民警过来把男孩扶起来,带他去休息。
接待室的里屋安置了两张床,是我和男孩歇息的地方,男孩躺下后就闭着眼,过了一会就睡着了。尽管我习惯了晚睡,但是今晚必须不睡为好。我想到了肖博霆,肖博霆出走的事让我后怕,找了几天才找到,万一男孩偷偷跑了呢?我安慰自己,外面有民警值班呢,没事的,但是心里依然有一丝担忧在游走。
我没合眼,一个小时后,男孩起来推门出去,我翻身爬起去了门边,见他去了卫生间的方向,我想都没想也去了卫生间。
男孩洗手的时候瞄了我好几眼,我干咳两声说:“这民警同志就是热情,一直给我倒茶喝,你瞧,这大半夜的还得起来上卫生间,没吵着你吧?”
男孩侧过脸来,嘴角扯起一丝轻蔑,甩甩手上的水渍就走。
“这里有烘干机,烘一下呗……”我像个多事的老妈子,但每次的搭讪都成了自言自语。
我把手伸到烘干机下面装模作样一番之后和男孩保持一段距离,一前一后进了休息室。
外面值班的民警刚开始还在聊天,后来由一句不搭一句到气氛彻底安静,已是凌晨两点,在这期间,男孩起来去卫生间总共三回,我也找了三回借口跟了他三回,最后一回他猫着腰捂着肚子,样子十分痛苦。
莫非是腹泻?
“肚子不舒服吗?”我上前去扶男孩,他没有拒绝我的搀扶,他的有气无力让我感觉到他的虚脱,我把他安顿好,跑去和民警说明情况,民警放下手里的杂志,赶紧和我去看男孩,然而,推开门,男孩不在床上,民警看我:“人呢?”
“是不是去了卫生间?他一晚上就跑卫生间,好几次呢,我一直跟着……走,去卫生间看看。”我是第一个跑去卫生间的,但是,卫生间的每个格子的门都敞开着,里面根本没人。
我的心顿时“咯噔”一下,低呼:“完了,左防右防还是防不住!跑哪里去了?”
民警转身就立即叫来另一个民警,事态严重,他相当严肃:“这孩子!给我们玩调虎离山计!一定是胡老师来找我的时候他就躲在其他地方,再利用我们进入休息室的空当溜了!”
“我去看看监控!”
“好,我立即去找找!”
“等会!先看看监控再做决定!盲目地跑出去,不知道他的踪迹也是白忙活!”
“也好,速度调监控来看!”
两名民警比我还神速,说话间二人立即去监控室,并商议计划。
我是巴不得男孩只是去了趟卫生间,也许现在已经去了休息室,于是我自欺欺人地去了休息室,迅速扫了眼四周,男孩连同他的背包都没有一点踪影。
拐出休息室,民警风风火火往外跑:“监控画面显示,孩子就是在你来找我的时候去了卫生间,然后再跑出去的,目前我们正在监察整个县城的监控,时刻掌控了他的踪迹,现在暂时就在附近,还没跑远。”
男孩还真跑了!这下真的是大事不好了!
我提出要和民警去找男孩,他立即同意了。一路上他时刻接收到另一名民警的提示,把吉普开得跟赛车似的。
这次貌似追捕“逃犯”的行动,确切地说是对一名未成年人的负责,往近了说为他的安危负责,往远了说为他的未来负责。
“怪了,明明提示的就在这里,人呢?”民警急速刹车,望向主街道周围的好几条巷子,眉头微皱。
“从左边数,第三条巷子!是吗?”民警对着通讯器再次确认消息的准确性后沉声说了句“好!了解”之后我和他几乎同时推开车门冲了出去。
“警察同志,巷子里会不会是监控盲区呀?”我有些担忧,“监控不到的地方就不好找了。”
“放心,现如今的城里,街道的每个犄角旮旯都不再是盲区,注意了,别出声。”民警这一提醒,我立即严肃起来,脚下小心翼翼起来。
习惯了黑暗,依稀能看得到巷子里那条浅灰色的路,两旁的植物呈现出一片片黝黑。巷子不知道有多深远,我们小心翼翼走了一段路程,仍然没有走到巷子的尽头,也不知道男孩究竟在巷子的哪一个地方,不过抬头,监控探头随处可见,找到他应该不难。
我特意注意植物,植物后面才是最好的藏身之处。民警大步向前,似乎对男孩的藏身之处了如指掌,他对着耳麦轻声和同事对话,在说了声“明白”以后,加快脚步向前,我也不敢怠慢,看来他已经知道了男孩的所在之处,不然他不会径直朝一处绿植走去。
就在这时,前方绿植后面突然蹿出一个黑影,民警冲过去的时候突然一个物体朝他抛过来,紧接着黑影迅速朝巷子的一边蹿去。民警闪身躲过不明物体的攻击,也迅速蹿了出去。物体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我过去捡起来,论质感和分量,因该是男孩的背包,刚才逃窜的黑影是男孩无疑。
巷子那边传来嘈杂的狗叫声,接着几声惊叫和几声闷吼之后,夜又陷入一片寂静,寂静中又充斥着紧张的元素。我拔腿就跑。
开了手电,眼前的景象让我倒吸一口凉气,只见民警坐在地上,几条狗围着他,做着时刻准备进攻的姿态,还不时警惕地发出几声低吠。
“跑了,那边,你也别跑,站在原地别动,小心恶犬。”民警指指巷子的尽头,通过巷口传来的光亮,我看到一个身影狂奔出巷子,转眼间不见了踪影。
“没追上,出了点状况,继续守在监控室,马上向领导汇报情况,这已经不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了,”民警通过通讯器汇报了情况,面对随时可能进攻的恶犬,他居然能做到很淡定地拿出手机打电话,“动物收容所吗……”
我呆在原地不敢有任何动作,额头上有冷汗冒出,脊背发凉。从小怕狗,这是我致命的弱点。
直到半小时后动物收容所的人来,看到几条狗被送上车,我才赶紧上前询问民警的情况,他受伤了,身上好几处咬伤的痕迹。动物收容所的人带他上车,准备送去疾控中心医治时,他说:“男孩不知道有没有被咬到,我们要赶紧找到他。”
“啊?”我大惊,民警说:“这孩子,刚跑出去就被狗盯上了,边跑边惊叫,狗就越追得欢,我追过去撵狗,好家伙,结果我成了它们的目标。”
接下来我接替了寻找男孩的任务,没有和民警联系的通讯器材,不知道男孩的踪迹,我想我会成了无头苍蝇,还好,我得到了负责监看监控的民警的电话号码,随时可以通过他的指引,找到男孩的踪迹。
我拎着男孩的背包,根据民警提供的方向就出发。我寻思着有辆车就好了,那样就不会再给男孩到处跑的机会,可惜,他就是往偏僻处跑,有车也无济于事。
男孩选择隐藏的位置是一家废品收购站,收购站的围墙很高,门也紧闭着。我几番周折才在长满植物的墙根找到他,他大概知道自己这回跑不掉,索性站起来和我对峙。
“孩子,回去吧,别再跑了,你知不知道,那位警察叔叔为了帮你,被狗咬了,现在在疾控中心接受治疗呢,还有,你有没有被伤着?”
面对我的询问,男孩一声不吭看着我。
“孩子,你不相信我的为人,但你应该相信警察叔叔的为人,所有人费尽心思,不都是为了保证你的安全吗?无论你跑到哪里,都会有人像我们一样,送你回家,你说是吗?”我朝男孩伸出手,他一动不动,我拉他的手,他用力和我挣扎。
“救命呀!来人呀!绑架啦!”男孩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我惊诧,院子里开始有狗的狂叫声,我慌神之际他又喊,“来人呀!有人偷废品啦!”
顿时,随着狼狗的狂吠,收购站院内的灯亮了,紧接着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大门开了,几个人打着手电朝这边走来,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看到他们的身形,是几个彪形大汉无疑。
“什么人?在这里干嘛?”有人粗声粗气问道。
我正要解释什么,男孩从我身边冲出去,朝那几个人边跑边哭喊:“救命!”
简单干脆的“救命”二字就将我和坏人定性,几个人宁愿相信童言无忌,也不愿意听我的解释,我要给民警打电话,有人抢了我的手机,恶狠狠地说:“怎么?还贼喊捉贼不成?我们只相信眼睛看到的事实!”
“不是啊,误会啊!不是那样的……”我大声说。
“我就相信解释就是掩饰,你这种人我们见多了!”大汉一句铿锵有力的话就是我人格的定论,于是,几个人把我按倒,立即扭送派出所。
凌晨三点的派出所分外热闹,原先那个负责监看监控的民警一个人面对几个七嘴八舌的大汉也是没辙了,示意他们都别说话,让男孩自己证明,但是环视四周以后他一脸凝重之色,立即打电话调来几个在家休息的民警协助工作,原因就是男孩又不见了!
“孩子呢?刚才不是在这里吗?不是说好了来作证吗?”一个大汉左顾右盼,慌了。
“他要是肯在这里呆着,我们也不会大费周章到处寻他了,”民警严肃地说,“你们倒好,把协助我们寻找孩子的胡老师当坏人,还坏了大事。”
几个大汉得知事情的经过,面面相觑。民警才懒得腾出心思和他们费解,直接安排寻找男孩的任务。接着所有的民警火速行动起来。
几个大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都执意要留在所里等候男孩的消息,民警也只能由他们。
考虑到我的劳累,民警安排我去休息,躺下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是真的虚脱了。这时民警进来和我说:“孩子还会回来的。”
“不懂……”我懵了,“想方设法跑掉,干嘛还要回来?”
“我又看了下监控,他走的时候比较慌张,忘了这个。”民警说着扬了扬手里的东西,那是男孩的背包。
“那就好。”我暗暗松了口气,就盼着天明。
打个盹的时间天就亮了,得到的消息是男孩进入一家商场。
“警察同志,赶紧切换商场的监控,看看孩子在哪里,这可急死人了。”一个大汉急不可耐。
民警面无表情来一句:“电影看多了吧?人家商场的监控,岂是你想入侵就入侵的?找到孩子固然重要,但咱也不能知法犯法吧?”
“咋办?让他再跑掉?”大汉搓着手,腆着脸凑过去,“同志,想想办法。”
“办法有的是,但你们可别再搅和了,”民警说着给其他同事发了定位,吩咐说,“商场的监控就靠你们了,务必把孩子带回来。”
原以为带回男孩就万事大吉,不曾想,民警介入商场的监控,只看到男孩进入商场,却不见他出来,每个角落都找了,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直到中午,县城每个角落的监控都没有显示男孩的踪迹。
也许,男孩命中注定漂泊?还是,我们所有人都太过于热心?有时候,一个人的热情会让人提高警惕,更不用说我们的过分热情。
不管怎样,我暂时就不能回家了,一日没有男孩的消息,我一日不得安心,谁让我遇到了他呢?谁让他又让我如此揪心呢?不是我的工作赋予我的使命,而是作为人,我要有基本的人性。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