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如果当年洪秀全科场顺利，由秀才、举人、进士，一路高中，也许中国历史上就不会有那场太平天国运动。然而他由14岁到30岁，16年寒窗，四赴科场，却连个秀才也没有考中。这使他的精神受到很大打击。科考的目的是为了做官，但科考的坎途阻绝了他的仕途，他由此产生了强烈的愤恨，恨那些考官有眼无珠，恨中国的传统文化，愤恨满清统治阶层，萌生了夺取江山、主宰天下的意念。

　　他第二次科考落榜后，在广州听到了外国传教士的基督教说教。那个传教士说：“你们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吧，你们在礼拜着什么，你们对一切都礼拜，我们只拜上帝耶和华，只相信耶稣基督。礼拜上帝吧，其它都是邪魔外道。寺庙里的不过是木头、铜块。那里会有灵魂吗？没有！你们都是无知的，你们的眼睛被蒙住了。”传教士给了他一本小书：《劝世良言》。此书为一个中国基督徒梁发所著，内容集《圣经》章节，结合中国人情风俗，借用儒家言论，阐发基督新教教义，劝人崇拜上帝"独一真神"，“安于天命”，死后“永享天堂之真福"。洪秀全回来读了此书，但也没有细看；他还得去看四书五经，准备下一次科考。

　　第三次落榜，他得了一场大病， 高烧不退，死去两日，苏醒后精神错乱。病体恢复以后，他说是上帝接他上天，受命下凡诛妖救世：“我朦朦胧胧地跟着一个天使，从东方大道升了天，天门两边有许多美丽的女子迎接我。来了许多身穿龙袍、头戴尖帽的人，他们剖开了我的肚子，给我换了五脏六腑。然后天母来了，说： ‘你在下界弄脏了身体，要给你洗干净，然后去见天父．’ 天父头戴高冠，金黄色的胡须垂至腹前，身穿黑色龙袍，两手放在膝间，端坐在那里。

　　“我跪在天父面前，他悲悯地对我说：‘地上的人没有一个不是我生养的，我给所有人食物、衣服和幸福，天地万物都是我创造的。可是，他们都失去了本性，没有人敬畏我。他们为妖魔所惑，把我给予的东西奉献给妖魔。他们不知自己被妖魔所控制和加害。我对此感到痛恨，也感到悲悯。’

　　“天父给了我一颗金玺和一把云中雪剑，要我用它们斩妖除魔。和天使齐心协力，把跟随妖魔的兄弟姐妹全部捉回天上，把妖魔全部杀尽。天父说，我在下界把该做事都做完，就让我升天和大家一起享受安乐。天父写了‘天王大道君王全’七个字，要我在名字中取一个全字。天父身边还有个男人，他就是我的天兄耶稣基督。”

　　洪秀全这一辈，排“仁”字辈，他的两个哥哥叫仁发、仁达，洪秀全叫仁坤，又名火秀，从“天堂”回来后，他就改名为秀全。六年前他所读过的《劝世良言》留在他脑际的残痕，在高烧幻觉中浮现了出来，又几年以后，他将此编成这样一篇“天话”，以此蛊惑人心，作为他造反的精神武器。

　　一八四O年，爆发了鸦片战争，历时两年，清军不堪一击；而另一方面，广东人民的抗英斗争，却给英军以沉重打击。这让洪秀全感觉到了人民力量的强大――汉高祖刘邦、明太祖朱元璋，不都是依靠人民的力量而登上皇位的吗？黄巢不也是屡试不第而造反的吗？他虽然未能当上皇帝，但唐朝却也被他打得落花流水。

　　清道光二十三年（1843）春天，洪秀全第四次去广州参加科考。这一次落选后，他倒显得异常冷静，他说：“让我自己来开科取天下士吧！”这一年，是他的而立之年，他已经决定了今后的人生之路，就是造反打天下。为此，他和他的表弟冯云山建立了一个披着宗教外衣的政治组织――拜上帝会。拜上帝会宣扬上帝是古今中外唯一真神，人人应拜上帝，不拜邪神，不行恶事，天下男女尽是兄弟姊妹，要共同诛灭“阎罗妖”（指清朝），实现“天下一家，共享太平”的理想。会员入会受洗有悔罪奏章，朝起晚睡有祈祷文，吃饭有感谢文，礼拜有赞美诗，其它如灾病、生日、嫁娶、丧葬均有感谢文。

　　洪秀全和冯云山在广西一带传教。当时，广西贵县乡村，还有男女和歌的遗俗，有一座六乌庙，供奉着一对男女，这对男女不是夫妻，是和歌相恋而死；当地人将这对男女奉若神明。洪秀全决定，造反就首先从这对男女开始，目的是向世人显示他上帝的儿子神威，让世人相信他的“不拜邪神”的教义。他在庙壁上题了一首诗：

　　与笔题诗斥六乌，该诛该灭两妖魔。
　　满山人类归禽类，到处男歌和女歌。
　　坏道竟然传得道，龟婆无怪作家婆。
　　一朝霹雳遭雷打，天不容时可若何！

　　当地人大愤，都愿六乌神显灵，杀死洪秀全，但他当然安然无恙，而恰巧此时白蚁将六乌庙和庙里的神像都蚀塌了；这一件偶然的事，使人们相信了洪秀全所传的道为真理，相信是上帝特派他来传播真理的。

　　不久，他又向其他宗教和神权发起挑战，砸碎了象州甘王庙偶像，并宣布其上帝十大罪状，还在壁上题诗：

　　题将草檄斥甘妖，该灭该诛罪不饶。
　　打死母亲干国法，欺瞒上帝犯天条。
　　迷缠妇女雷当劈，害累人民火定烧。
　　作速潜藏归地狱，腥身岂得挂龙袍！

　　还以“太平天王”名义，写了《斥甘妖》诗及《天条》贴于庙壁，另贴《诏谕》云：

　　“并令该处人等永不准复立此妖庙。拜此邪魔。倘敢抗命，定与此妖一同治罪。”

　　第二天，又将花雷、田泗（广西桂平市紫荆镇的两个地名）两地的神坛偶像统统摧毁，公开向相信神道的乡民宣战，也公开以造反者的身份，向乡绅和清政府宣战。

　　洪秀全捣毁了人们自古认为很灵验的神坛偶像却安然无恙，一时声名大振，许多人相信了他的“拜上帝教”。 经过三年的传教，到1847 年8 月，发展教徒近三千人，创建了紫荆山基地，培养了一批骨干，主要骨干有：广西桂平县人杨秀清，广西武宣县人萧朝贵，广西桂平县人韦昌辉，广西贵县人石达开，广西贵县人秦日纲，广西平南县人胡以晃，广西桂平县人卢六等。洪秀全为“拜上帝会”教主，天父第二子――天父第一子为基督，即天兄；冯云山为第三子，杨秀清为第四子，萧朝贵为第五子，韦昌辉为第六子，石达开为第七子。

　　各地教徒也纷纷捣毁神庙偶像，这引起了地主乡绅们的恐慌。1847 年底，冯云山和卢六被地主王作新以"阳为拜会，阴图谋叛"抓捕，关进桂平县牢，洪秀全，逃回广东老家躲避。会众恐惧不安，人心离散，教会发展形势进入低潮。此时，又一个装疯说“天话”的人出现了，此人就是杨秀清，他以天父下凡附身的形式，向教徒们传达了天父的“神谕”：“朕先命洪秀全下凡，为天下万国真主，拯救世人。但世人不知敬拜天父，也不知真主在何处，依然违背朕的意旨。朕本想大降瘟疫，但朕不忍凡间兄弟姊妹皆病死，乃大发仁慈，特命杨秀清下凡，由他代世人赎罪。”“天父下凡”拯救了教徒们的信仰危机，杨秀清又在教徒中筹款，贿赂官衙，救出了冯云山，卢六在狱中病逝。

　　清道光二十九年（1849）春，广西闹饥荒，到处发生抢米风潮，许多地方又发生瘟疫，天地会乘时起义。洪秀全认为起义的时机已到，加紧了起义的准备工作，向民众宣传：“拜上帝无灾无难，不拜上帝蛇咬虎伤”、“ 人将瘟疫，宜信者得救。”一时会众达三万余人。年底，他和冯云山在广西平南县鹏化山山人村宣传，被官兵和山人村的团练围困，杨秀清带领会众前往解救，打败了官兵。这等于宣布造反，此后官府派兵征剿，又被打败，清廷遂起用已告老还乡的林则徐为钦差大臣，往广西征剿。林则徐的威名，在两广是远播的，引起造反者的恐慌；但林则徐途中病故。1851 年1 月1 日，清军副将伊克旦布进犯金田，被拜上帝会大败于金田附近的蔡村，伊克旦布溺水身亡。十天后，即道光三十年十二月初十日（1851。1.11），洪秀全38岁生日那天，拜上帝会在金田举行起义。3 月23 日在武宣县东乡建立太平天国，洪秀全登极称天王，洪秀全穿起黄袍，称天王，会众抱着朝圣的虔诚，跪伏在地；他的儿子洪天贵被封为“幼主”。分封五军主将：杨秀清为中军主将，萧朝贵为前军主将，冯云山为后军主将，韦昌辉为右军主将，石达开为左军主将。

　　二

　　太平天国金田起义后，迅速燃成燎原之势。半年之中，在多次粉碎清廷军队的围追堵截后，攻克永安州。在永安停留半年，进行政权建设。明年6月，北上攻克全州，随即直扑湘汉，饮马长江。 攻长沙，取岳州，下武昌。从武昌顺长江而下，克九江、安庆 ，三年3 月19 日攻克南京，定都南京，改为天京。4月又北伐和东征，攻克镇江、扬州等城。

　　太平天国运动在初期，可谓“其兴也勃”。 这一方面是清朝军队的无能，但更重要的是太平天国方面的原因。

　　一是洪秀全的蛊惑。太平军早期将士，深信教主的话：“他们就是天国的天兵天将，清廷军队都是邪妖，天兵天将必能将邪妖诛尽。”深信天王的许诺：“有田同耕，有饭同吃，有衣同穿，有钱同使。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即使战死也是到天堂享福。所以，他们在作战中能够奋不顾身，舍命忘死。

　　当年六月，清廷钦差大臣赛尚阿到桂林督师，将太平军围困在桂平新墟。此时，太平军兵少粮缺，火药不足，盐也吃完，又多伤病，军心发生了动摇。洪秀全颁布了一道战斗令：“天王诏令各军各营众兵将：放胆、欢喜、踊跃，凡心同力同向前。万事皆有天父主张，天兄担当，千祈莫慌。真神能造山河海，任那妖魔一面来。天罗地网重围住，尔们兵将把心开。兵飞五百破十万，何况妖魔灭绝该。钦此！”一道令下，当夜就打破了清军的围困。

　　二年二月，太平军在永安，火药用完，清军围城，洪秀全又颁布破围令：“天王诏令通军男将女将：千祈遵天令，欢喜、踊跃、坚耐威武，放胆诛妖。任那妖魔千万算，难走天父真手段。江山六日尚造成，各信爷为好汉。高天差尔诛妖魔，天父天兄时雇看。男将女将尽持刀，现身着衣仅替换。同心放胆同杀妖，金宝包袱在所缓。脱尽凡情顶高天，金砖金屋光焕焕。高天享福极威风，最小最早卑尽绸缎。男着龙袍女插花，各做忠臣劳马汗。钦此！”三天，就从永安州撤围。洪秀全就是这样来鼓舞太平军的斗志。

　　二是残酷的裹胁和惩治措施。造反之初，所有参加者，财产充公，房屋烧掉，全家参加，连同父母、兄弟、妻子、儿女，全家参加，互为人质，这样就断绝参加者的后路，只能在这一条船上生死到底。前期参加太平军的，都是自愿加入的“拜上帝会”的会员，以后，每打下一个地区、城镇， 则将没有逃亡的青壮年，胁迫入伍。办法是：由一头目聚众讲演，说天王和诸王是天父差遣下凡，拯救世人。你们早就该主动加入，却还要等鸣锣传集，可见都是妖魔。本当统统杀掉，看你们能来听讲，暂且免死。从此以后，要敬拜上帝，练习天情、顶天报国。现在，新任命一批两司马，各领二十五人为新兄弟。如有谁胆敢不服从，立即斩首。谁敢违反禁令，也斩首不留……于是太平军军力大增，占领武汉后，男女老少由几万人扩大到十多万人，水陆连营几十里。

　　洪秀全为“拜上帝教”制订了一套戒律，称《十款天条》，作为会员平时的生活守则，战时则作为军事纪律，要求人人能背诵。此外还有禁律数十条，各级头目，可以随心所欲处治人，刑罚轻的是杖责，从打五大板至两千大板，大多是“斩首不留”，甚至连老兵，都可以称人为“妖”，将人斩了杀。常用的刑罚是五马分尸，但更重的是“点天灯”，就是将人从头到脚缠上浸过麻油的棉纸或麻皮，用松脂白蜡堆在脚上，从下点火烧燃，受刑人“呼号之声，惨不可闻”。有燃至胫即死者，有燃至膝至小腹始死者。想来比下油锅还怕人。这种刑法，主要是用来惩治背叛者。凡五马分尸或点天灯，都在广场或开阔地集众观看，先宣布罪状，然后行刑，以杀鸡儆猴。

　　三是封官许愿。在1851年起义当年攻克永安后，江秀全就下了一个诏书，说：“凡一概同打江山功勋等臣，大则封丞相、检点、指挥、将军、侍卫，至少亦军帅职，累代世袭。龙袍角带，在天朝保卫朕躬。我等既幸得为天父子女，又幸得为天兄弟妹，在世则威风无比，在天则享福无疆。朕问尔等，威风有如此真威风否，享福有如此真享福否？”几个月后，又下一诏书说：“同心放胆同杀妖，金宝包袱在所缓；脱尽凡情顶高天，金砖金屋光焕焕。高天享福极威风，最卑最小尽绸缎。男着龙袍女插花，各做忠臣劳马汗。”封官、世袭、龙袍、绸缎、金砖、金屋、威风无比……凡想象得出的物质和精神享受，全都说到了，最大限度地吊官兵胃口，为天王打天下。

　　三

　　然而，洪秀全所建立的，真是“太平天国”吗？

　　太平天国1853年定都南京，改名天京。在南京及其占领地区，建立了一个“军国主义”的社会制度。这外制度是“供给制”，一切财物“皆天父所有”，在南京水西门灯笼巷设天朝圣库，民间一切金银财宝统统缴归圣库。粮食屯于圣粮馆，分丰备仓、复成仓、贡院三处。百姓分别编入诸匠营、百工营、女营、绣锦营、牌尾馆（或称老民残废馆）。

　　城中百姓担负着繁重的劳役。无论是青壮年还是妇女、老弱，都被驱遣到城外建营垒、砌砖石墙、挖沟濠，在城内大街小巷造望楼。 妇女中美貌的，选进王府；有技艺的分配到锦绣营，去做袍服、被帐、王府的装饰；其余的从事运粮、背煤、割麦、割稻、伐木、砍竹，还抽去筑营垒、挖沟濠、参与建造天王府和东王府，守卡、巡更，甚至到城外去和清军厮杀。由军队监工，谁有怨言，就会被一刀杀死。

　　废止商业。外国使者到南京，“既未看到商店，也无任何物品陈列求售，更不可能得到出租的船只、肩舆或马匹”。 后来坚持不下去了，才准许在城外设些商业摊点。

　　废除家庭制度，将全城百姓集中，分为男行女行。洪箐全所作的《原道救世歌》说：“第一不正淫为首，人变为娇天最瞋。”《天条诗. 第七天条》说：“不好奸邪淫乱……男有男行，女有女行，不得混杂。凡男人女人奸淫者名为变怪，最大犯天条。”他这里所谓“淫”、“淫乱”、“奸淫”，主要指 夫妻间的生活。《禁律》中又规定：“凡夫妻私犯天条者，男女皆斩。”如果是婚外恋情，更是斩首不恕。女行后来改称女馆，不但夫妻不能团聚，丈夫探看妻子，儿子探望母亲，也只在门口问答，相隔数步，说话声音务要响亮。天国的第九号人物、镇国侯卢贤拔，一次巡视女营，将妻子带回团聚两天，被告发，由于杨秀清力保而从宽被革爵。冬官正丞相陈宗扬，因夫妻同宿，被双双被斩首。天国的将领们给家人写信，第一条是要效忠“天国”，第二条便是男女分开。太平军男女隔离的后果，是同性恋盛行。

　　摧毁传统文化。攻占永安时，毁坏文庙、关帝庙、城隍庙、泗洲寺等20多个庙宇，捣毁孔子牌位，砸碎“圣物”、“礼器”，烧毁湄江书院的儒家典籍。进占南京后，焚毁夫子庙、寺院、古迹，废除私塾、书院，严禁古书流传。他们将此行为编成歌谣曰：“搜的藏书论担挑，行过厕溷随手抛，抛之不及以火烧，烧之不及以水浇。读者斩，收者斩，买者卖者一同斩；书苟满家法必犯，昔用撑肠令胆破。”洪秀全下诏：“凡一切孔孟诸子百家妖书邪说者，尽行焚除，皆不准买卖藏读。”后杨秀清以“天父”名义制止，洪秀全成立了由他亲自负责的删书衙，对一切传统书籍进行删改。太平军所过之处，皆将孔孟诸子一切文化与宗教，视为异教邪说而尽行焚毁，苏州“文庙学宫祠堂及一切寺观院，大半拆毁，所存者亦空殿几间，并无神像”。攻克昆山、新阳两县，就“先登马鞍上，焚毁庙宇”；该地“梵宇琳宫，见皆焚毁，经典书籍，弃等污秽”。在常熟、昭文两县，太平军“每见庙宇寺观必拆毁焚烧，神佛塑像，刀砍足践，灭迹不留，呼为‘死妖’”。浙江乌镇一带，太平军“至利济寺，遂去主持僧，并将神佛尽剺其面，或截其臂耳；且曰：死妖可上天矣”。 勒令僧道、优婆尼还俗，秃子蓄发，不准穿袈裟、戴黄冠，不许穿羽士服，民间死丧佛事，皆不准办。

　　大量清除“妖”人。清朝官员、满族百姓、僧尼道士、缙绅、商人、知识分子，皆被视为“妖”而掳掠屠杀。“凡掳之人，每视其人之手，如掌心红润，十指无重茧者，恒指为妖，或一见即杀，或问答后杀之，或不胜刑掠，自承为妖杀，或竟捶楚以死。”杨秀清患眼病，悬赏银子一万两求医，结果竟无人应召，因为医生不是被杀就是外逃，就是留在南京的也不敢应征。对于“满洲鞑子”，不分男女老幼，一律杀光。许多人不甘受辱而被杀，就全家或数人一同白尽――。整个“天国”，处在一种极其恐怖与血腥之中。

　　太平天国的军民，在“地狱”中受着煎熬，而太平天国的领袖们，尤其是天王洪秀全，却在“天堂”里过着逍遥自在的极乐生活。攻进南京两月，就动工建天王府。建成不久，被大火烧了一部分，于是在1854年初，还是天寒地冻之际，再度大兴土木，不仅修复被焚部分，又进一步扩建。天王府规模宏大，“周围十余里”， 比明清故宫大一倍多。重墙两道，每道围墙都高达二丈多高。外为太阳城，内为金龙城。 太阳城的正门是天朝门，门前边有御沟，沟宽、深各两丈，沟上有桥，桥前面有一块镌刻着"天朝"的石坊。金龙城的正门是圣天门，门内东西两侧有三层高的"朝房"，正面为金龙殿，金龙殿后有二殿、三殿、后宫林苑，共九进，表示九重天庭之意。金龙殿宏伟高大，瓦顶重檐、雕梁画栋，殿内四壁有彩绘的龙虎狮像，富丽堂皇。金龙大殿的东西两侧有东西花园。1 金龙殿至最后的墙壁用泥金彩画，地面铺大理石，门窗用绸缎裱糊，绸缎一月一换，栋粱俱涂赤盎。大门上的对联写道：“予一人乃神乃文乃武 ， 众诸侯自西自东自南自北”。门前还悬挂着一幅写在十余丈长的黄绸上、每字直径五尺的大告示：“大小众臣工，到此止行踪。有诏方准进，否则雪云中。”（“雪云中”是杀掉的隐语，“云中雪”是刀）。洪秀全所用的器物，二十四金碗，金筷子，浴盆、马桶、夜壶都用黄金造成。他自住进天王府，只出门到过一次东王府，在天王府内也是乘轿，那轿子是一辆豪华的金车名“圣龙车”，由64个妇女抬着。早晨起床后，由宫女为他“洗身穿袍统理发，疏通扎好解主烦，主发尊严高正贵，永远威风坐江山！”。然后吃饭――他吃饭时，要放鞭炮、敲打锣鼓和铙钹。饭后就拉着“圣龙车”，带洪秀全游御苑。洪秀全给宫中女人定了许多规矩，要求他们严格遵行，否则严惩不贷。比如，给他按摩肚子时，绝对不能碰到他的胡须，给他摇扇盖被、扶他起床时，一定要轻手轻脚，给他摇扇驱蚊时，一刻不能停歇，而且绝对不能拨榻底，就连捧茶、拿痰盂时，她们也必须抬头、挺胸、收腹、提臀，不仅一举手一拍足，就连一顾一盼都有严格要求，这也不许，那也不许，而万一她们哪条做得不到位，后果就会很严重。洪秀全在1857年出版的《天父诗》中提到，他对她们的处罚有“三年不发新衣、饿肚子、关黑屋、杖责、砍手足、活活烧死、砍头等。” 洪秀全对他的那些嫔妃，“一眼看见心花开，大福娘娘天上来；一眼看见心火起，薄福娘娘该打死！”他为那些“薄福娘娘”规定的戒律：“服事不虔诚一该打，硬颈不听教二该打，起眼看夫主三该打，问王不虔诚四该打，躁气不纯静五该打，说话极大声六该打，有嘴不应声七该打，面情不欢喜八该打，眼左望右望九该打，讲话不悠然十该打！”还有一项特别奇怪的规定：“看主单准看到肩，最好道理看胸前；一个大胆看眼上，怠慢尔王怠慢天！”妇女受到责罚，不得辩解，否则要受加倍处罚：“打开知错是单重，打不知错是双重；单重打过罪消融，双重‘雪下’罪难容！”――“雪下”是太平军“刀下”的代称，因受责罚而不肯认错即被杀掉，有一人因顶撞了天王，还被五马分尸。

　　洪秀全究竟有多少老婆？天王府有“职同指挥”官员1600余人，宫女1400余人。 他为自己规定的编制，是四宫七院八十三妃，为什么是这个数，因为历代皇帝都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他要超过皇帝。但实际远不止这个数。金田起义后他即选美纳妃15人，到永安有36个女人，进南京后，每做生日，都要为他献上美女6人；每年春天，还要在南京13道城门为其选美，后来干脆明文规定：“天下少妇美女俱备天王选用。”1861年太平军进取苏浙时，又从李秀成选送到京城的3000名美女中挑出180人收入天王府。至天国灭亡，天王府共有爱娘、嬉娘、妙女、姣女等16个名位208人，24个王妃名下又有姹女、元女等7个名位960人，这些都是妃嫔共1168人。他的老婆多到没有名字，只用数字编号。

　　四

　　洪秀全自从进入南京后，就完全不再过问军国大事，一切权力皆归于杨秀清，他住进深宫，集中精力，享受富贵，其余就是写诏书，制订那些乱七八糟的教规、戒律。将领们见不到他，连杨秀清有事要见，都要事先请旨安排时间。杨秀清虽是一个文盲，烧炭工人出身，却极有军事、政治才干，和杰出的组织才能，而且还有一个特殊“功能”，就是天父下凡附身、代天父讲话，他利用这个功能，决定一切军国大事，甚至还能以天父的名义，让天王跪伏受罚。

　　杨秀清在金田起义之时，就有凌驾于洪秀全之上的野心，但在当时，从宗教创始人的神圣性来说，洪秀全的地位是不可动摇的，杨秀清也需要利用洪秀全的影响，扩大太平天国的力量，所以他利用天父下凡的名义，宣布洪秀全为天下万国真主。进入南京、大权已基本落入杨秀清手中后，杨秀清就在选择时机，准备公开登上天王宝座。他搞了两次“天父下凡”事件进行试探：

　　第一次，洪秀全将杨秀清的姑母杨长妹和石达开同族的长辈石汀兰等上了年纪的妇女当佣人使唤，杨长妹向杨秀清诉苦，杨秀清便在圣诞节的前一天，托“天父下凡”的名义来到天王府，训斥洪秀全。洪秀全跪在地上，“天父”说：“你对姐妹不宽大、仁爱，不教育幼主，罚杖四十。”北王韦昌辉向前说：“我愿代天王受杖。”“天父”说：“不行！”但杨秀清感觉到了现场的气氛，知道自己操之过急了，除了韦昌辉，还有许多人愿意代天王受罚，他怕这样反而会使人加强对天王的同情。于是他又说：“今天格外开恩，以后务必注意。”

　　第二次，是“天父下凡”将洪秀全叫到东府去受训。“天父”问洪秀全：“你和东王都是我子，都有功劳，为何你是万岁，而东王是九千岁？”洪秀全跪伏在地说：“是，东王打江山有功，也应称万岁。”“天父”又问：“东王世子为何只称千岁呢？”洪秀全答：“东王已称万岁，他的世子也是万岁，子子孙孙都是万岁。”“天父”说：“很好，我很满意，我回天上去了。”这次“天父下凡”后，东王也成了太平天国的万岁。

　　杨秀清的“天父下凡”，使洪秀全陷入了两难境地：作为“拜上帝教”的教主，他知道杨秀清的这一套把戏，都是鬼蜮技俩，但天国的绝大多数军民是深信的，他如果将其揭穿，信仰就会崩塌，天国将不复存在，也不会再有他这个天王。但任杨秀清这样要挟，终有一天，他会以“天父下凡”的名义，废掉我这个天王而自立。洪秀全感到了极端的焦虑和恐怖。于是，他密诏北王韦昌辉和翼王石达开进京，杀掉杨秀清。韦昌辉带领三千亲兵，从江西前线秘密回到南京，化装成天朝掌医的跟随潜入天王府。洪秀全对他说：“东王想把太平天国变为杨氏王朝，诛杀杨秀清和他的三个兄弟！其他人不要枉杀。”可是，南京城里有杨秀清的亲兵两万余人，东王府有五千卫戍部队，杀戒一开，怎能不杀其他人呢？于是，诛杨行动演变成一场对东王府的大规模的屠杀。行动结束后，洪秀全又下诏：“北王韦昌辉、燕王秦日纲滥杀无辜，处鞭刑四百。”同时又下诏，赦免南京城内的东王亲兵，令其集体到天王府观看韦昌辉、秦日纲受鞭刑，共约五千亲兵，在天王府被解除武装，全部杀死。这就是“天京天件”。

　　翼王石达开奉密诏从武昌回到南京时，韦昌辉还在城中屠杀杨秀清的残余势力。石达开不同意这样做，他去劝阻韦昌辉，但韦昌辉不仅不听劝阻，反而欲杀石达开；石达开连夜逃出南京，其一家老幼全被韦昌辉杀死。于是石达开领10万大军，以“回京清君侧”的名义，杀回南京。为了安抚石达开，洪秀全又将韦昌辉、秦日纲杀死，将韦昌辉的尸体，割成一块块两寸大小的肉块，悬挂在城内各处，旁边立牌云：“此乃北奸之肉，准看不准取。”将韦日辉和秦日纲的首级，送给石达开，下诏石达开“归京辅佐天国”。洪秀全杀死韦昌辉和秦日纲，除了为了安抚石达开以外，还有另两层用意:其一、遮人耳目，嫁祸于人，将韦、秦奉诏诛杨说成是韦、杨内讧。其二、避免再出现第二个杨秀清。

　　五

　　“天京事件”以后，洪秀全陷入了极端的疑忌之中，对任何异姓人都不再相信。他下诏石达开回京辅政，是慑于石达开的十万大军，石达开由于杰出的军事、政治才干和在太平军中所拥有的崇高威望，使他极其不安。众人上书请封石达开“义王”爵号，洪秀全完全不理。并“不授以石达开兵事，留城中不使出”，将石达开作为政敌看管起来。而封他的两个无赖哥哥洪仁发、洪仁达为王，让他们主持天国的军政。回京半年后，石达开逃离了南京，南京的军队，几乎都跟他走了，加上在各地的部队达20万。这使南京陷入了绝境。于是，洪秀全不得已革去两个哥哥王爵，并镑刻“义王”金牌，派人送给石达开。但石达开没有回头，他知道，他如果回去，也会落得与杨秀清、韦昌辉一样的下场。

　　太平天国最善战的高层将领，“天京事件”前是石达开，“天京事件”后是李秀成。“天京事件”以后，李秀成成了太平天国的栋梁。洪秀全封李秀成为“忠王”，是对李秀成的猜忌，意在用“忠”字将他锁住。李秀成敢于向洪秀全发表自己的意见，注重实际，而不“一味信天”，爱护士卒，苏州、南京等地的军民，都拥戴他，将他看作黑暗王国中的一线光明。 他犯颜直谏，要求革去洪仁发、洪仁达王爵，请回石达开；不承认洪秀全将太平天国正式变为洪氏私人王朝而改“国号”为“天父天兄天王太平天国”；这更加深了洪秀全对他的疑忌和洪氏兄弟对他的仇恨。一旦不完全照洪秀全意旨行事，洪便发怒，严辞训斥。李秀成只得将母亲、妻子送到南京做人质，也未能减轻洪秀全对他的猜忌。一八六二年五月，李秀成领兵攻打上海，即将攻克时，洪秀全不顾全局，“一日三诏”，要李秀成回师救援被围的南京。直到将死之时，还愤愤然公开宣布罢李的官，夺李的权，说如不顺从其兄洪仁达和久甥萧有和的命令，要“合朝诛之”。若不是依靠李秀成来支撑危局，李秀成早就会被他除掉。

　　“天京事件”后，太平天国依李秀成、陈玉成等将领，到1858年基本稳住了局势；次年，洪秀全的堂弟洪仁玕到了南京。这使洪秀全非常高兴，因为他的两个哥哥洪仁发、洪仁达，贪婪、无能、胡作非为，已是声名狼籍，而洪仁玕 有文化，见识广，是个有用之才。于是，洪仁玕即被封为干天福；16天后，又晋封干天义，加九门主将――义是王以下的最高爵号，九门主将相当于京城九门提督；又过3天，再晋封为开朝精忠军师顶天扶朝纲干王，――这个职位在“天京事件”后，一直由洪秀全兼任，即所谓“主是朕做，军师亦是朕做”，是天国的第二号人物。

　　然而，这个却不是什么“经天纬地”之才，他并未能挽回太平天国颓败的局面，而又引起将领们对他的不满，于是他向提出一个防止“弱本强末”的办法，就是广封王爵，以削弱众将领、尤其是兵多将广的李秀成的权力。于是，太平天国开展了一场疯狂的“封爵”运动。

　　1851年，太平军占领永安时，曾封了六个王，即天王洪秀全，东王杨秀清，西王萧朝贵，南王冯云山，北王韦昌辉，翼王石达开，并封了几个侯。1854年，秦日纲由顶天侯晋封燕王，胡以晃由护天候晋封豫王，以后洪秀全宣布“永不封王”。打进南京后，洪秀全将中国封建时代传统的贵族爵位“公、候、伯、子、男”改为“义、安、福、燕、豫、候”。“天京事件”后，他的两个哥哥洪仁发、洪仁达封为安王、福王；封陈玉成为成天豫、成天燕、成天福、成天安，后晋封英王；封李秀成为合天侯、合天义，后晋封为忠王。又封了很多义、安、福、燕、豫爵号，多到没有称号，只用编号表示，现有资料记载的，就有368天安，1467天福，1469天豫，封义、安、福、燕、豫爵号的，达数千人之多，当时人说：“满朝之内，皆义皆安。”太平军前期爵位很高的侯，到太平军后期已无人再要，因而也不再封。到了1862年，则开始了以行贿为主要条件的封王高潮，仅仅两年，共封了2700多个王。

　　1863年12月，苏州被清军攻破，南京主要粮源通道断绝。南京内无粮草，外无援兵，但湘军尚未完成对南京的合围。李秀成12月21日从丹阳到南京，苦求洪秀全“让城别走”，痛切地说：“不依臣奏，灭绝定矣！”洪秀全却以十分反感的口吻，痛斥和诅咒李秀成，不准他再说话，宣布剥夺他的权力，由其兄和外甥接替，并且和李从此一刀两断，说：“朕奉上帝圣旨，天兄耶稣圣旨，下凡作万国独一真主，何惧之有！不用尔奏，政事不用尔理。朕铁桶江山尔不扶，有人扶。尔说无兵，朕的天兵多过于水，还怕曾妖吗？尔怕死，便会死。政事不与尔相干，王次兄勇王执掌，幼西王出令，有不遵幼西王令的，合朝诛之！”

　　洪秀全为什么不肯撤离南京呢？他不愿抛下他的温柔富贵乡，而去过颠沛流离的戎马生涯；同时他始终对李秀成不信任，疑心李秀成是要将他诱出城去加以控制。城中粮尽，他让军民吃草度日，将草说成是“甜露”，“可食饱长生”。他在等待着天父的庇护，来解救他。但他亵渎了天父，天父也终于抛弃了他。1864年7月19日，清同治三年四月二十七日，他在天王府服毒自杀，临死时还说：“记下我的话，当作诏书告诉全天京军民：天国子民可以放心，朕马上要登上天堂，请天父、天兄派遣天兵，卫我天京。”

　　六

　　洪秀全所建立的太平天国，是一个神权加皇权统治的政权，他则是这个天国的教主加皇帝式的统治者。宗教组织对人类的统治，是极其神秘、荒谬的，他们以神的名义，将一切反对他们的言行，都说成违反神的意愿，加以惩处；而宗教的惩处手段，也往往比世俗的王法要残酷得多。布鲁诺因 反对“地心说”，宣传“日心说”，被天主教会判为“异端”而烧死。伊斯兰教的石刑，将人――男性腰以下、女性胸部――埋入沙土中，用乱石砸死。对有孩子的妇女，孩子还必须到现场观看。行刑用的石块经专门挑选，以保证让受刑者痛苦地死去。在中国历史上，神权从未取得过统治社会的权力，洪秀全的太平天国首开其例。他摧毁了中国传统的一切神道，宣称“天父”命他下凡作“天下万国真主”，从肉体到精神对人民进行奴役。同时又作为一个封建君主，他继承了历史上一切暴君、昏君的劣质，暴戾、专制、贪婪、荒淫、自私。他并没有建立一个如他所宣称的那种“人人平等，个个享福”的天国，而是一个比满清统治更加专制、黑暗而荒谬、泯灭人性的王国。他使这个王国的人民，处于常态化的极端恐怖之中，人民的私有财产被剥夺，商业和商品经济被禁止，传统文化被摧毁、知识分子和工匠艺人被虐杀，实行禁欲主义……这场运动如果在全国取得胜利，中国人民将会陷入怎样的一场劫难之中。

　　太平天国运动的爆发，是在十九世纪中期，在这个时期，欧洲国家已经完成了他们的近代化进程，正疯狂地向世界各地进行资本输出和领土扩张。在亚洲，太平天国完全灭亡的1868年，日本进行了明治维新运动，搭上了近代化的列车，从一个闭塞、落后的封建王国，跻身于世界强国之列。而在中国，也出现了资本主义的萌芽，出现了一些“睁眼看世界”，向西方学习的仁人志士如林则徐、魏源等人。然而，就在此时爆发了太平天国运动，战争成为社会的主题，它耗尽了社会的物力、财力和社会各个阶层的全部精力，它搅乱了改革和维新所必需的安定环境，它使大半个国家的人民饱受战火的蹂躏――中国近代化的可能被阻断。在太平天国战争激战正酣之时，英法发动了第二次鸦片战争，迫使清政府签订《天津条约》、《北京条约》和中俄《瑷珲条约》等和约，割让了150多万平方公里领土。 1883年发生了中法战争，战败签订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1894年又发生了中日甲午战争，战败签订了《马关条约》，向日本割地赔款。随后，八国联军侵入中国，签订了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 中国要向11个国家赔偿白银4亿5千万两――《辛丑条约》标志着中国彻底沦为一个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直到大半个世纪以后新中国建立，中国才站了起来，走上一条民族复兴的强盛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