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刚进公司,他是一名搞技术开发的工程师,虽部门不同现场开发技术的工艺要求经常要向他请教,刚好上下班坐同一部公司的班车,渐渐成为无话不谈的同事。
他本科毕业后就以实习生的身份来到了这家公司,他不是独生子,还有一位姐姐已嫁同村。他父亲就在他家最近的一家工厂里做普工,他谈起他母亲的时候是在我们车间现场,正在操作的工人与多种设备机台所形成燥音都能把他的一字一句埋没。我已习惯这种场合,他的一字一句我听得一清二楚。他讲完后,双手拍一拍劳保纱手套,眼睛直往设备中转动的机器发愣。我站在操作台旁,一手拿着纸质图册,一手转动着水笔,低下头沉默。就在我感觉被注视的时候,抬起头,他双眼盯着我的眼睛,用我QQ的昵称叫着我,道:“我有这样的母亲,你介意吗?”。我潜意识里往后退了一步,虽已算是熟悉的同事,再怎么熟也有个熟的正常底线,他的眼神交融着不见底的绵绵爱意,他用这种奇葩的呼唤令我全身颤抖一下。他一米70平头,戴着半框镜架眼镜,嘴角抿着转身。我以为他会离去,就在我想是不是应该叫住他时,他已走到了我侧身,在我耳边说道:“看来你是介意的。”“刷”,我的脸马上烫起来了,估计都红了。
在那之后,我们都相安无事,QQ上聊的都是工作的事,办公室、车间、食堂、班车抬头不见低头见,遇见了也是礼貌似地笑笑或打声招呼。
我们公司除了老总与副总单个办公室外,所有办公室的员工都是统一的格子间。有一天周末加班,我正焦头烂额在电脑里处理着数据,几位同事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就在他们聊起车间有一位要胸有胸要臀有臀的很嫩的女员工正在追他时,他正从车间回来,经过我格子间皱了皱眉,停顿了几秒就走了。我举着杯子喝了几口,正准备去洗手间时,他的QQ头像在我电脑桌面闪着。打开:“我不喜欢她。”我没回复,关闭。
忙了一天,已接近下班时间,周末加班是没有班车的,为了避开见到他就拖了半个钟头才下班。同事们都走光了,我走出公司慢悠悠地往公交车站方向走,打开手机查看掌上公交,有人挡住了我前进的路。他挎着包,双手拿着厂服,眼睛充满了血丝。我用疑问句的眼神望着他,他笑了笑,又低垂着头盯着我的双手,我敏锐地将两手插入自己牛仔裤兜里。我们无语对视中,一位穿着厂服的女员工跑过来,拽起他的衣袖道:“快走快走,我们的公交车来了。”公交站点等待公交车的乘客差不多二十名左右,有几位也向他们俩一起瞄过来,他无奈地看着我耸耸肩跟她一起上了公交车。
我对自己说,一个人的成全,好过三个人的纠结。
接下来,他经常在QQ上跟我聊天,上下班都有,有时夜晚也有。聊得最多的是他准备装修房子与院子种菜的事。他家建的房子是在郊外,将院子内二层小别墅勾画成图发给我看,让我参谋参谋装修家居要怎样才最适合。因为有了这种话题,我们之间就没有那么多避开彼此的生疏感了。
我和他最后一次手机通话是在一次周末上午。他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我正在洗衣服,他约我陪他去看看各式各样家居。凭什么?我一个念头就闪起。男女同事之间再怎么和谐也没和谐到这种程度。我直接对他说,不去。他更斩钉截铁地说道:“外图书馆外等你,不见不散”。说完就挂了。我再打多次他都不接。好吧!我就当他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他要见面的那个地方离我家并不远,差不多走一站公交车的距离。快中午了,我妈叫我去买菜,我走了捷径去看看他有没有在外图书馆外,他正坐在外图书馆外面的一家烧仙草店捧着一本书看着。我买完菜回家,再给他打电话,正在通话中就等于还是不接。我还没见到性格这么固执的人,都说不去了,还不信。吃过晚饭陪妈散步,顺道去瞧瞧,他还在那家烧仙草店坐着看书。不再给他打电话了,爱在那看书是他的权利,我无权干涉。周一上班再说说他也不迟。
周一他没上班,周二早上他上了班车也坐在我身边,静寂中,什么也不说,闭上眼睛。上班我和他都很忙,直到快下班就查收到无纸化里的通知,他辞职了。我突然站起身,只看到他办公桌上摆放着一个放杂物的箱子,我迅速去了车间,远远望去,他与那位女员工正在交谈,烫发的女员工边扯着自己的袖套边吼着,他站若雕佛沉默似金。我孤立站了5分钟,咬咬唇无声无息回办公室格子间。
他刚回办公室就接受多名同事的追问,他不答也笑得很勉强。我也没问,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他捧着那箱办公杂物站在我办公桌前,我和他对视,我的眼睛里对他充满着100个问号与凶意,他的眼神给我的是通透无边的温柔,又举起手,我刚举起手时犹豫了一下,他握紧我的手,用力道:“再见”。放手时,他将一纸团塞进我手掌心中。义无反顾,离去。
我以为一切终会恢复平静,车间却引起关于他的一阵浪潮。有人说,他母亲是精神病患者,他姐姐遗传了他母亲的病,他不敢来公司上班估计也是有遗传这种病。有一次在食堂吃饭,耳边听到那位追他的女员工边吃饭边说道:“他真是不好追,都追到他家了,一直帮他扫地板做饭洗衣服,他从没动心过,像死人一样。每次都跟我说不需要这么做。他辞职那天,居然主动到车间找我,叫我不要去他家了,他准备到外省就业去了。我不信,又去了他家,没见着他却见到了他姐,他姐跟他妈脑袋都有点不正常。现在想想有点后怕了。”员工们七嘴八舌,又开始议论纷纷。
流年似水,一晃眼已是5年,他已彻底从我的生活中人间蒸发了。
霓虹灯闪耀的夜晚,独自一人坐在他曾坐过的那家烧仙草店,再次将他塞给我的那一纸团打开,“本是求婚之物,等你,没来。这是一份让你一直纪念我的礼物。”一枚戒指,一朵含苞欲放的莲花点缀期间,闪闪发光,尺寸只适合我的无名指。
店里一首歌传出来,苏芮唱的亲爱的小孩。
【小小的小孩今天有没有哭,是否朋友都已经离去留下了带不走的孤独。
漂亮的小孩今天有没有哭,是否弄脏了美丽的衣服却找不到别人倾诉。
聪明的小孩今天有没有哭,是否遗失了心爱的礼物,在风中寻找从清晨到日暮。
我亲爱的小孩,是否让风吹熄了蜡烛,在黑暗中独自漫步。
亲爱的小孩快快擦干你的泪珠,我愿意陪伴你走上回家的路。】
一滴泪滑入他写的字迹里,他的故事仍在延续着。
我们每个人从出生的那一天开始,故事就已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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