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去世已经三个多月了,母亲的身影时刻在脑海里萦回,总感在母亲生前的一段日子自己没有尽到做儿子的孝道,对母亲的怀念中掺杂着许多的愧疚与自责。今天,1岁半的小孙女突然在平板电脑弄出了一首歌:“哦,妈妈,如果有一叶风帆向你驶来,那就是我……”,听着歌,我想起了许多许多……
2008年的秋天,我在内蒙参加一个培训学习,学习期间安排去一个草原牧场郊游,那是我第一次来到草原,到那以后,大失所望,所谓的大草原,与南方的荒地无异,草仅几寸点儿长,稀稀拉拉的羊群几乎都是皮包骨的模样,“乜乜”地叫着,似乎在抗议生存环境的日益恶化;马也没有我想像中的高大与骏悍,更没有诗中描写的“风吹草低见牛羊”那番景象。不过,草原的天真蓝,蓝得让人心旷神怡。
晚上睡蒙古包,给人无比异样的感受,寂静的夜、新鲜的空气,使人在甜蜜的梦境里沉睡。然而,我睡到半夜时分,突然醒过来,心里阵阵悸动,莫名地焦躁,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了,索性爬起来,走出蒙古包,草原的夜景美极了,一轮明月挂在蓝湛湛的天空上,把整个草原映照的如同白昼,四周静得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清新的风吹来,让人精神爽朗,心境渐渐舒畅起来,那一夜,我就漫无目的地在草原上游步,凌晨5点,我的手机响了,把我从忘神的境界中惊醒。
电话是妻子打来的,说母亲夜晚上卫生间摔了一交,头部出了不少血!常说血亲心相连,此话不假,怪不得做儿子半夜心悸!
第二天向领导请假,急急忙忙飞往长沙……
母亲自从摔了一交,走路便开始抖索,老是往后仰倒,大小便偶尔失禁;女儿在北京上大学,我接母亲住我家,平心而论,妻子对母亲尚可,有什么好吃的,先盛一碗给母亲吃,婆媳倒也相安无事,然古人云:久病无孝子,况媳妇乎?一段时间后,妻子言行中便呈现不耐烦之状,每遇母亲失禁,妻子便打我电话,我从单位风风火火赶回家,给母亲洗澡,洗完弄脏了的衣裤,又匆匆忙忙去上班,万事孝为先,做这样的事情我心甘情愿,难以忍受的是,妻子牢骚话愈加刺耳,与妻相处已20余年,她是典型的“刀子嘴”,俗话说,习惯成自然,为体现家和万事兴之表状,我也就忍了,然而一段时间后,妻动不动就说,你干脆和你妈搬出去住!闻此言,颇有把母亲与我扫地出门之意,满腔燃烧恕火,心却如当时的深秋季节——越来越凉,于是便和母亲商量:母子俩搬回母亲家住,母亲一口同意了,但向我提了个要求:不得离婚!她说了一句话:不要以为你现在做了官,你已经起了心!你媳妇也不容易。我非常郑重地应允了母亲。
一日午饭,母、子、媳心情均佳,妻收拾完餐具说,我去打麻将去,我说,去吧,多赢钱,随后漫不经心地说,哎,母亲今天这样还可以呀,要不我带母亲回家住住试试?妻赶场心切,随口应道,随你……心急火燎地走了,我立马给朋友电话,叫来一辆车,快速清点我和母亲的生活家什。
那年10月,我和母亲回到了母亲家……
我请了个保姆,保姆照顾白天,我照顾晚上,最初的日子,久违了的家庭温馨让我感觉到生活的快乐与幸福,母亲常常用欣慰的口吻对我说:幸亏我养了个满崽,我全靠你这个满崽养老送终啊。上帝说:人来到尘世是来受苦受难的,母亲一生中受尽了苦难,而我想在母亲的晚年好好尽做子女的孝心。
一段时间后,母亲开始站立不稳,时时容易摔倒,随后出现老年痴呆症状,晚上尤为明显,为照顾母亲,我在母亲床边安床,母亲晚上11点开始就不断地“胡言乱语”,说她的过去,说她的现在,颠过来倒过去,你不应她话,她就要起床,一起来就往地下倒,一直到凌晨5点左右才睡去,而我抓紧时间睡觉,8点起来去上班,后来我不管母亲说话,自己蒙着头睡,用一根绳子绕着母亲的手腕和我的手腕,母亲想起来,必定拉扯醒我,我就大声说:睡觉,别动!
每天2个多小时的睡眠显然严重不足,久而久之,自己仿佛成了个梦游者,整天恍恍惚惚,昏昏沉沉,下班回家,走到楼梯边,想到难熬的夜晚,脚都没有提起来的力量。
姐过来帮忙了,每个星期照顾一、二天甚至更长时间,但是姐姐身体不好,患美女忧郁症、高血压等疾病,每照顾一次,整个一段时间脸色都不好。老是摇头:老母难侍候……
5个月换了四个保姆,那些辞工的保姆走时,都是摇头:老母难侍候……
女儿在第2年的6月毕业了,回了一趟家,和我们住了一宿,清早就起来了,母亲一夜的吵闹肯定影响了她,双眼迷迷糊糊,说了句“爸爸不容易!”早餐没吃就回去了……,妻子在女儿的说服下,也来帮忙了,每个星期照顾一、二天,姐姐可以稍微松口气了,一直担心她身体的我,心亦稍安。
一日上班,整个上午坐在办公桌眯眼打瞌睡,睡得好香,突然感觉自己办公室门响了一下,睁开眼看,没人,继续睡,连手机都没响一下,天可怜见,扎扎实实睡了一上午。下班,发现手机不见了,拿起座机呼——关机!知道小偷到了我办公室偷走了,心疼了好一阵,那手机花了我一个月的薪水买的呀,真TMD!
周末保姆一般要回乡下,我便全天候和母亲一起,母亲在白天还是比较清醒的,我常常把母亲安顿在阳台的睡椅上,母子俩聊天,母亲聊天永远就一个话题:人不能活的太长久,自己吃亏,连累子女。母亲睡了,我就自己一个人看阳台外面的世界:阳光如我一般地无精打采,快步慢行的人们东来西往,有时细细地观察一个衣着陈旧或西装革履的行人,思忖他或她的苦难或幸福。不知不觉地让时光流淌。
也是一个周末的黄昏,正准备做饭,刚参加工作的女儿来电话了,女儿学计算机的,在金融危机的2009年,好不容易应聘到一个软件公司,用女儿的话讲:她还是一个完完全全的“菜鸟”,不料公司却交个项目给她并要求在一定期限内完成。
女儿感到压力非常大,电话里一边诉说一边哭泣。
女儿是我掌上明珠,也非常理解我,妻子能来帮我照顾母亲,女儿是这样劝说她母亲的:“爸爸是很优秀的哟,现在的社会复杂得很,妈妈你可要想清楚哦”;女儿这话好像不大对劲,感觉有点恐嚇她妈妈的味道,我却很感激闺女。女儿刚刚参加工作就遇到这样的困难,我只能费尽口舌去安慰她,我从正反两方面去开导她:过了这个坎,你的工作和人生将越上一个新的台阶,过不了这个坎,你就在公司磨洋工,最坏的结果大不了卷铺盖走人,电话整整打了2个多小时,工作似乎没完全做通,电话那头仍旧断断续续的哭声,母亲也在躺椅上有声无气地哭喊:“儿呀,你这个没良心的呀,我饿死了,何得了呀,你要饿死你的娘呀”,我已经和女儿讲得口干舌燥,那一刻,我对一个男人如何担刚做父亲和做儿子的责任有着深切的感悟。
精神状态一直处于混沌之中,不管何时何地,稍有空闲便眯眼打瞌睡,当时自己担任市人大常委,常委会议打瞌睡成了家常便饭,常委们讥笑我有了“外遇”,称我为“爱打瞌睡的陈老头”,每遇媒体摄影镜头对着我的时候,总有好心的同志推醒我,一次和朋友见面,朋友说:又在电视里看见你拉,可惜你在打瞌睡,闻此,惭愧之至……
2
2010年,回母亲家住的第三个年头,时间不长,我却感日子格外难熬,每天无精打采,工作差错不断,丢三落四为常态,有时候去办一件事情,走到半路却忘记自己要办什么事了,食欲全无,饭量日减,体重降了十来斤,有同志常常羡慕我有副好身材,我内心无奈面部装着自豪地说:我羽毛球打得好呢……
过了“元旦”节的第一次常委会,市中心人民医院院长汤荣生常委对我说:老陈呀,你脸色不对劲呢,医院不是给每个常委发了检查卡吗?去医院检查检查呀。心里很不以为然,自己一直坚持打羽毛球,每年参加市里领导干部比赛,都能进前八,自信身体尚可,脸色不好,不就是没休息好呗,院长的话也就当了耳边风。
不久,朋友生病住院,打算买点水果、鲜花什么的去看望,在商店掏出钱包,发现钱包里有两张医院的体检卡,想起了汤院长的话,看完朋友,顺便去检查一下,花了老半天时间。
检查结果,方方面面都好,把一大叠的资料给医生,医生说:前列腺有问题,比较恼火的足血糖高了点,以后再验几次血,如果血糖还是这样高,就是糖尿病拉。乍听,心里有点紧,当时对糖尿病的认识很模糊,好像与尿毒症有什么牵连,后来又做了两次检查,结果不理想,医生问了些情况,把自己目前的生活状况告之,医生直摇头,说长时间如此,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的,按医生的嘱咐,开始吃降糖药,也不想告诉姐姐和妻子,以免她们担忧。母亲开始日日夜夜地吵闹,想到为了照顾母亲,身体出了点毛病,心里不免产生几分懊丧,又想到自己生命都是母亲给的,不应该有什么抱怨,唯暗自流泪,心也淡淡地。
母亲依然整夜地胡言乱语,我依然睡两个多小时的觉,工作依然心不在焉,白天的瞌睡已经能打出鼾声,日子也一天一天地过。然而,有了心理负担,感觉身心劳累。
一次和朋友聚,朋友听到我的情况,力劝我把母亲送敬老院,“老陈啊,霸蛮不得的,不要用老观念来理解孝顺。”他语气非常的诚恳,并介绍推荐市老年康复中心,说那里条件很好,冬温夏凉,有专门的护工,只是很难住进去,他如此说,我心动了。
对市老年康复中心进行了一些了解,情况还真如朋友所言;可那里的领导都不认识,得知该中心属医保单位,立马给医保处一位担任领导的朋友电话,说明情况,要他替我把老年康复中心的院长邀出来,我请他吃饭,朋友满口应承。
我在一家比较高档的酒家摆了一桌,朋友和院长如期应约,院长年轻敏捷,也许我朋友在场的缘故,非常地谦卑,说老夫人随时可来,放一万个心,领导平时多关心我们医院、多关心我们基层干部云云……
那年春节,女儿回来了,看来她过了那个坎,工作得心应手,还加了薪,很为她高兴,和女儿逛街,非常严肃地说:儿呀,以后自己要善于独立生活和工作了,爸爸老了;以后爸爸要依赖你们了,然后告诉她,父亲患了糖尿病,天天吃药了,同时嘱咐她不能告诉她姑姑和她妈妈,女儿听了,一声不吭,脸色有点苍白。
春节过完,和姐姐商量送母亲去老年康复中心的事,姐姐很快地应允,使劲点头:要得,要得。我和姐姐去了老年康复中心,院长安排一间老干病房,房子比较宽敞,母亲一个人住,姐姐用鼻子贴着被子闻,连说,蛮好,一点味道都没有!姐弟俩都非常满意。
2010年3月1日的那一天,我把母亲送进了老年康复中心。
那天,心身有几分轻松,也有几分不忍。
第二天的下午,从母亲家出来去上班,电话响了,是姐姐打来的,姐在电话了说:老弟呀,还是把老娘接回来吧,小娟不同意把婆婆送养老院!我一听,头蒙了,小娟是姐姐的女儿,婆婆一手带大的,对婆婆有很深的感情,我能理解,但一想到母亲那么难照顾,头皮阵阵发麻,人一旦松下气来,再也鼓不起劲了,狠了狠心,回答:不行!姐姐在电话那头说:小娟说,如果舅舅不想照顾婆婆了,她和她爱人来照顾。我回答:小娟在银行柜台工作,天天和钱打交道,小朱开车,还要不要安全呀,开什么玩笑,不行!不料电话那头却来一句硬话:他们说了,反正要把婆婆接回来!
那一刻,我泪如泉涌,我何曾不想照顾母亲,我读小学、中学时,放假就去建筑工地做小工,挑砖头,锤砖渣,记得不到十岁的时候在工地挑砖,做计件工,想多挣钱,每担多挑几个砖,肩膀压的通红了,疼了,头部便偏向了挑担子的一边,我从小患中耳炎,脓流出来了,流在颈上。小时候,母亲一回家,首先就要抱抱我,那天母亲闻到我颈和肩的气味。得知情况,那一阵伤心的哭啊。
我被”光荣"地上山下乡时,母亲在单位开完家长通知会,精神恍惚地坐上与回家方向相反的公交车,一至坐到远郊的终点站才醒过神来。
我17岁下乡,做农民的那几年,经常挨饿,尽管家里经济很窘迫,母亲时不时给我寄来炒好的菜,一次有个熟人到我下乡的县办事,母亲托他给我带双鞋,母亲煮了几个鸡蛋放鞋子里面,不料那人先办事,耽搁了一段时间才送给我,结果鸡蛋都坏了,好半年了,母亲只要遇上他就是好一顿埋怨和责怪,母亲的牵挂是我在农村生活的精神支撑。
我毕业分配在省厅,母亲要到长沙来找学校的“麻烦”,要我回到她老人家的身边,她的理由:儿离开她身边多年了。于是,我要求学校把我分配回去。
在战场般的商海,由于自己的管理散漫和随意,遇到那么大的风浪和灾难,母亲只有叹息和安慰,没有一句责难。
在险恶的官场,母亲时时告诫我,为人为官只要清廉,什么都不怕。
30年的人生道路,能挺的、能忍的、能扛的,一个人艰难地走了过来,但我自己知道:其实我的内心很脆弱,吞下委屈,吞下凄楚,抹干眼泪又去面对。中央电视台有句公益广告词“其实男人更需要关怀”,那时那刻,觉得此话仿佛就是针对我的情景而言,母亲是最关怀最心疼我的人,母亲需要我照顾的时候,我却感到累,感到力不从心,真想找个肩膀靠一靠啊。我实在没有气力担纲了
电话贴在耳边,泪水没完没了地流,感觉有路人用诧异的目光瞧我,把头望着灰色的天,有气无力地说了句:“不行,就这样定了。”把电话轻轻挂了。
…………
女儿在长沙买了个小房子,但工作辛苦,常常饱一顿饿一餐的,吃的最多的是蛋炒饭和方便面,胃也闹起毛病来,于是妻子便去了长沙和女儿住了近一年。
初期,一星期看母亲两次。母亲拉着我的手说,我要回去。
姐姐常做点母亲爱吃的肉丸子送医院。
妻子回来也做些菜由我送去。
后来一星期看母亲一次。母亲依然拉着我的手说,我要回去。
女儿结婚了,不久怀宝宝了,妻子又去了长沙。
一个人生活惯了,搞一次饭菜吃两天,朋友有饭局邀请,逢请必往。
周末如果有饭局或与朋友聚会,两星期看母亲一次。母亲仍旧拉着我的手说,我要回去。
看望母亲的次数越来越稀,庆幸的是,母亲在医院各方面都好,医生和护工都喜欢逗逗母亲,说母亲很会讲话,得理不饶人,除了晚上吵,饮食都还正常,我也非常高兴,就是血糖一停药,立马就上去了,很郁闷。
一晃4年过去了,母亲今年95岁了,我坚信她能活100岁。6月,母亲突然开始不进食了,下旬,开始吊营养,二、三天看一次母亲,母亲越来越不说话,脸色一天比一天差。吊到第18天,医生电话要我去商量事,来到医院,母亲在睡,脸色灰白,医生告诉我,王奶奶难过这一关了,让我看了看母亲的床垫,全是红色的药水,就是说母亲已经没有消化功能了,内脏已经衰竭。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医生的意见是放弃治疗,我说按医生的意见办,医生马上拿来一病单:您签字吧。心里很不愿意,我知道这一签,母亲和我就是阴阳两重天了,给姐姐电话,姐说:
“签吧,姐不会怪你”。
“姐来签吧,”。
“做儿子的签,姐不会怪你,对妈妈也是个解脱”。
笔拿在手里很重,字不像自己写的,很陌生,怪怪的。
病床上的母亲在昏睡,喊几句“妈妈”没反应。
第2天看母亲,母亲居然进食了,脸上有了一丝血色,为之一喜。
市里通知我参加一年一度的提案督办检查,为期四天,想到母亲的状况,很犹豫,但思虑该项检查能及时了解各单位工作的实际情况,心存母亲能度过此次生命坎坷之侥幸,以忠孝不能两全来平衡自己纠结的心态,参加了提案督办检查。2014年7月11日上午10点,最后一个单位的检查刚刚搞完,接到医院电话,十万火急地赶到医院,母亲病床边围着4、5个医生,冲上去,扒开医生,跪在病床边,母亲已经灰白的眼珠看都没看我一眼,长吁一口气,撒手西归!此刻的我,悲、悔、愧、百味涌心,先贤先哲所云“忠孝不能两全”,全他妈的放屁!而先贤先哲所云:“子欲孝而亲不在”,那真是彻骨彻肺的感受……
我在母亲追思会致辞上最后一句话“母亲啊,如果有来世,我们再做母子!”言毕,眼前一片朦胧。
《那就是我》的歌,犹如天籁之音。
我那已在天堂的母亲啊,如果天上有一片云彩向您飘来,那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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