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快到校门口了。
感觉路真的很短,可找不到理由留下,因为已经到了。
他忽然一下子没有了话了。她也一样。走着,脚步忽然慢了。
她的手无意间,一下了打到他的手上。
他忽然就抓住了她的手。
“你的手怎么这样冷?”
她一急,赶紧甩开他的手。一句话不说,他的手真暖和。她感觉到他的手掌中那种好温暖的感觉。但从记事到现在,除了父亲,他是握过她手的第一个人。感觉到脸上热辣辣的,她不再好意思说话,也不再好意思看他,并且很自觉地,与他保持了一段相应的距离。
到小花园了。再找不到不不分开的理由。
他站住,她也站住了,往日,都是在这里道别的。
“那,我走了。”他恋恋不舍地说。
“嗯。”她轻轻地回应。
可他还在站着,她也还没有立即转身。
“我的学生证。”她忽然想起来,“明天借书要用的。”然后将手伸向他。
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她的学生证。
就在把学生证递过去的那一瞬,他整个人忽然向她倾斜过来,他的双手猛然搭在她的肩上,他的头擦在了她的脸上,他在激动地喘息着,热气吹在她脸上。她一下子不知所措。懵了。然后她感觉自己受到了侵犯,很急切很局促地说:“放开我,放开我。”可他没有,他的脸似乎在找她的脸,但她的脸在躲避,她的头在扭动,他没有能够达到自己的目的。
她见他还不放开,更加着急,低低地说了一声:“再不放开我要喴了。”
他很尴尬地了一下,把她放开。把学生证递给了她。
她头也不抬地接过学生证,一下子转身,走了。
她听见他在身后尴尬地说“那,我走了。”但她头也不回,径直回到宿舍里去了。
她感觉到自己的手热辣辣的,脸热辣辣的。心里也热辣辣的。
恨他么?她问自己。没有。
不理他了么?她问自己。纵然是这样,可是自己真的没有想要就这样不理他的。真的能够不理吗?她很明白那不可能。她心里抗拒。
可是这可怎么办?她没有做好一点心理准备。下一次,他要再这样,可怎么办?
他的手可真暖和。而且有力。被握在他手心的那种感觉,令她的心在颤抖,她没有办法忘却。他的脸上竟然有胡须,擦在她脸上,扎人,却又很特别。他的身子整个的有力的,很硬很硌人的那种,可却也不使她反感。她刚才好像是被侵犯了,可他激动的气息在她耳边时,她又没有那种真正被侵犯的反感与恐惧。她只是一时被吓到了。可他的举动,却没有令她要不理他。
怎么办?她忽然不知所措了。她真的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问题。我要做出很恼怒的样子么?要做出那种很恼怒的样子,才能符合“?”的要求么?恋爱,是这个样子的么?
但她忽然又想起了与他在一起的快乐。那种快乐,是无法对人言说的。她不舍得那种快乐。这么多年以来,她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快乐。她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耳边又传来了他的喘息的声音。他的手很温暖,他的脸很瘦,没有一点肉,他的身子很硬的那种感觉。那种感觉真的很奇特,很奇异,很奇妙,自己或许是受了侵犯,可却很明确地知道,她并不想因为这而离开他。
三天之后,收到了他的信。他很明确地说:我只是想吻你一下而已。
“吻”。她为这个字,整整晕了三节课。不是的,是整整晕了三天。一直到这一个星期的星期六。
他又来等她了。
他与她一块走着。
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了。他知道,她也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使一些话题没有办法说。所以话明显少了。他觉得自己对这负有责任,他一路上都在拼命找话题,可她没有了以前那种毫无顾忌的开心的笑。
他知道是为什么,她也知道是为什么。他说不出来,她也说不出来。他感觉到他们之间微妙的变化,她也感觉到了。
他没有办法解决,她更没有办法解决。他什么也没有做,她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做。估计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
他当然不想要这样离开她,她也不想要他离开她。
但有什么东西不同了。
“我可以吻你一下吗?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要吻你一下。”这句话真正让她面红耳赤。因为他说“我等着你答复。”
有些东西是不能够公开说的。况且,“吻”这个词,也太过于正式。正式到不知道要怎样答复。
可是,不答应他吗?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感觉,让大家都觉得别扭。没有办法,她终于决定冲破这种别扭,虽然这在于她很困难。可是,她与他现在不是在“恋爱”吗?“吻”不也是“恋爱”的应有之义吗?甚而,她仅仅是想与他“恋爱”吗?之后的想象,就更加让她不知所措。那么——可是,这也毕竟太早了点儿不是吗?他们约会大概才三个月,更为让人难堪的是:她才十六岁。他大一点,但也不过才十九多一些。可是,不让他吻吗?她的内心又是多么充满期待。她如同一个正在探险的人,不知道前面会有怎样的美景,也不知道前面会有怎样的凶险。而他,带着她,对她说:“我们走。”
她终于回信告诉他:可以。她决定,与他一起走。不论以后的路上,还要经历怎样的凶险,只要他带着她,那一切都是无所畏惧的。走,我们走。
第三个星期。他来了,他仍然没有完成他的请求。他们之间的微妙的尴尬似乎少了一些,他小心地与她保持着距离。他仿佛忘记了自己的请求,她也仿佛假装忘记了。可是,有些东西,你没有办法言说,但它依然存在。你怎么想要假装忘记,它也依然存在。这个星期六,没有多少记忆。他很早就回去了。等待着下一个开始。
已经有一个月了。
六月的南方的天气,已经很温暖了。
他轻轻对她说:“我们到这里坐坐。”她没有说话,轻轻随他走了过去。这是他们第一次,没有散完步就回学校。
郊外的麦田,已经结穗子了。初九十的月光下,看得到起伏的麦浪。田埂很宽,上面是匍匐的小草。背后有条小溪,哗哗地流过。月光下,看得到溪水晶莹清澈。连溪边碧绿的水草也看得清。群山的轮廓清晰可见,天上的月很亮,很洁净。不远处的公路上,有车不时开过,一阵阵的车声,让这里少了一点孤寂,却有少有的安静。
他选择一处较平坦的地方坐下。她也坐下了,却距离他有点远。他心里笑笑,她心里也许也在笑笑。可他不知道怎么办,她也不知道。
有什么东西,在他们之间发着酵。
他在说着些什么。她好像在听着。他的话越来越少,她的回应也越来越轻。夜越来越静。蛙已经醒来了,但也只是一只一只的,单调地在唱着,是因为还没有到合唱的日子吗?月亮已经到了头顶,到平时要回去的时间了。他心里急,她心里也急。他不知道怎么办,她也不知道怎么办。
“几点了?”他轻轻问。
她有一块夜光表,在月光之下也能够看见的。“看不清。”她抬起手腕看了一会。“我看看。”他向她身边挪过来,与她的距离就只剩下那么一点点。她抬起手来,让他看。但却轻轻挪动了一下,离开他,却又比他挪过来的距离稍短。
“快十一点了。”他说。接下来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她把手抚在地上。“嗯。”她听到他胸口传来心跳的呯呯呯呯的声音。那声音使她更加紧张,同时也有莫名的兴奋与期待。他也听见自己心口传来的呯呯呯呯的声音,他甚至还听到了自己不由自主的喘息。他想要控制它,却没有办法。
他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她也不知道。但他知道就在今天晚上,她也知道。
“冷吗?”他轻轻问,又向她所在的地方挪动了一点。“不冷。”她轻轻回答,却又向远离他的方向挪动了一点。但她所挪动的距离,却比他挪动的距离要短。他距离她越来越近了,或者可以说,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了距离。他嗅到她身上那淡淡的香味,一点点,但以前是没有的。是今天晚上特意用的吗?他也听到她的心跳,与自己的一样。她也嗅到了他身上的香皂味,干干净净的那种感觉,还有烟味。不知道为什么,她不讨厌他身上的烟味,很特别的那一种。
他看到她低着头绞着自己的手。他心里更急。他知道自己想什么,他也知道她在想什么。可那一步,竟然也让他们那么为难。她距离他已经那么近,可以说已经没有了距离,所有的距离,都是他心里的距离,可就那么一点点,他明确地知道,她也明确地知道。
他忽然“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笑什么?”她问。“没有笑什么。”他仍然没有趁势把要做的做了。他依然觉得很难,她也一样。她没有办法主动,必须他来,可是,可是,可是他也才十九岁,他从来没有吻过,他甚至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心跳。眼前的女孩在月光下,如清澈的流水般洁净。他心旌摇曳,却不知道怎么办。
轻风吹起来,麦浪又一次起伏着。他看了看远处,小城里的灯火已经稀疏。月亮都有点偏西了,女孩也看着远处,她在看什么?
她坐在这里,感觉腰已经有些酸痛了。浑身有一种很累很僵直的感觉。她不想动,她觉得不能够起身离开。她知道他们之间欠缺着什么,他知道,她也知道。她知道他要做什么,可就是还没有。她不知道他会如何开始。她心中充满期待。可她没有办法,她是女孩,必须让他来。
她知道他急,可她也急。
城里的灯越来越暗了。连蛙声也越来越小了。路上的车越来越少了。他们之间好像更加找不到话了。
“几点了?”他又一次问。
她刚刚抬起手来,他便很敏捷地把她的手抓过来,“我看。”然后,他迅速地消除了他们之间最后一点距离,伸出另外一只手,有力地揽住她的肩,把她整个儿揽在了怀里。
她顺着他身体给的力,轻轻伏了过去,偎依着他,他的怀里好温暖,她身体上那种僵直的感觉,一下子就已经不见,她轻轻闭上了眼。
他看着她的脸,她闭着的眼睛下长长的睫毛,就是在月光下,也能够看见,他深深地俯下身,在她洁净无比的脸上,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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