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回家。
在校与在家,我是两个人。在校似乎一个人生活着,感觉很独立的样子。然而在家是不同的。这种不同我不知道如何用言语、文字等外在的形式三言两语地表达出来。反正是不同的。
我怕回家。这次五一放假也是一样。车到高峰了。像往常一样,父亲叫我打电话让他来接我。当接通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微弱而嘶哑的声音:“喂,苗苗。”“爸,我到了,您来接我吧。”我说。“好”。挂了电话,我蓦然后悔打给父亲了。我家经营了几亩茶园,三四月份正是茶季。此时父亲每天需要查看茶工摘茶的质量,每晚需要加工烘烤茶叶,次日清晨要起大早去安吉茶叶市场卖掉这些茶叶。所以他这阵子必定更忙更累。听他的声音,醒醒忪忪的,似乎是在睡觉。而我的电话不知道会给父亲带来多大的麻烦呢?我顺着乡间公路往家的方向走去,这样可以省得父亲多跑些路。不一会儿,远远地,父亲骑着电瓶车过来了。他穿着的那件印象始于我出生的那个夏天的蓝衬衫,因为穿得年岁久的缘故,加上浸沾了汗水,变得发黄发旧。父亲看见了我,马上将车子调转了头。“苗苗,坐上来吧”,父亲佝偻着腰,满脸疲惫,平日里原本耷拉着的双眼皮耷拉得更厉害了。他的手还是那样的粗糙,如同黄土高原上的沟壑一般坑坑洼洼,又如同地震断裂带般裂痕累累。我不愿看到父亲的这双手,每每看到便心里猛地颤抖,难过极了。无论是我在乡镇里读初中,还是在县城里上高中的时候,每次只要到高峰,不论多忙,父亲总会在我电话打完不久来接我。现在读大学回家了也是一样。每次,我总是不可避免地看到这可以让我惊心动魄的一幕,然后我的内心就很煎熬。“您在睡瞌睡(即睡觉)吧?”“是的。”父亲微微笑了笑。但是仍然掩饰不了这段时间的熬夜给他带来的疲倦。
我怕回家。我怕看到母亲的反映。这次五一回家也是这样。我放下书包,站在窗前,眺望远方。离开家两个多月了,只在家里呆两天,离开之前,我想再看它一眼。我正望着窗外,这时候从楼下传来一个熟悉的嗓音:“苗苗!”那是我母亲。她走上楼,看了看我。又叫了声:“苗苗回来了啊。”我转过身,她嚅了嚅嘴巴,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却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满脸的欣喜与期待。吃饭的时候,我说我在学校里长胖了,然而她朝着父亲说:“我觉得苗苗长高了耶!”说罢,她还调皮道:“要不我们站起来比一比谁更高好吗?”以前也是这样。从我出生起,我每长高一岁,她便会让我站得笔直,靠着原来老厨房的门板,她用她做缝纫的粉饼在我头上划一条横杠,记录我的身高变化。有时候,她会和我背靠背,比比谁更高。也许这是小孩子的游戏,但是她却乐此不疲。杀鸡,采菜,尽买些我喜欢吃的菜,这是母亲这几天生活的主题。“有鱼哎!”妹妹叫了起来。“妈,你怎么知道我爱吃鱼?”我竟然好奇地发问。“你喜欢吃什么我还不知道吗?”我哑然失笑,我忘了,母亲是天底下最心细的人。尽管在外人眼里,她是个做事干练麻利甚至毛糙的女人,但是在我心里她是位细心的母亲。一直如此。有时候我会忘了我自己的生日,忘记我自己的衣服尺寸,然而她却牢牢地记在心底,时时刻刻不忘为我着想。
我怕回家。我怕陪伴着寂寞与对死亡的恐惧。奶奶是这样。我的奶奶今年八十岁了,岁月不知道在她的额头上镌刻了多少痕迹。可能越是年老越是惧怕即将到来的那个结局。也是因为老人身体多病、不太好的缘故,奶奶对“走”格外敏感。“苗苗,你回来了呀!”“苗苗”,我怕我是看不了你几回了呦!”“不晓得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挺个几年……”每次回家,奶奶都会这样地感慨。她或许不知道,每次这样之后,我心里跟着有多少担忧,多少害怕。就在两年前,奶奶最好的朋友因为癌症去世了;两个月前,奶奶最亲的亲家也因为癌症离开了;两个星期前,我屋后的一个老奶奶,平日里看着很硬朗的,总是笑眯眯的,却在一个寂静的夜晚去了。可能是受到影响了,奶奶这回却说:“我怕是捱不到列个(这个)年头喽。”我没有像往常一样说否定这句话,而是望着奶奶的脸,微笑着说:“我怎么觉得您的脸色(即气色)比以前好看多了呢?”“真的吗?”奶奶笑了。“真的。您看从小到大,我骗过人吗?”奶奶又咯咯地笑了。奶奶呀,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是骗过人的,我总是在安慰您。可是我不觉得我是在骗您,只是在告诉您要有希望,要开心地活过生活的每一天。
我怕回家。这是真的。怕回家,是因为太在乎家,太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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