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层层的百叶窗照进房间来时,伴随着阵阵鸡鸣,小野便开始起床洗漱。高高扎起的马尾,穿上洗得发白的棉布长裙,踩上木屐拖鞋,便下楼去买早餐。当她端着热气腾腾的豆浆走在巷子里时,阮洋正迎面走来。远远地,小野便叫喊起来:“阮洋哥哥。”阮洋笑吟吟地问道:“小野,给家人买早餐呀?”小巷的路是极其狭窄的,只能容一人通过。当阮洋走近了时,他俩便侧着身,面对面通过。然后笑着向小野道别:“小野,再见。”这是一天中小野最快乐的时光,她知道在早晨的这个时候,她一定会遇到他,她算好了的。
回到家后,她兴匆匆跑回房间,凝视着梳妆镜中的自己。脸颊两侧绯红,瘦削的双肩,白净的皮肤,笑起来时的两个小酒窝,一切都那么美好。连平时自己讨厌的小雀斑,此刻都变得如此美丽。从小到大,小野觉得阮洋是她见过的最英俊的男生,笑起来是那么好看,那么干净。黑亮的眼睛仿佛会说话,她真怕有一天那双明亮的眼睛会看穿她心里的小秘密。一尘不染的白衬衫被他穿得有模有样,还留有着洗衣粉的清香。那张轮廓分明的英俊脸庞,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被人认出。他符合小野心中所有对美好的定义,他是带着光的。小野知道,她心里最深处的那个地方一定是属于他的,那个最温柔,最湿润的地方。想起他时,心里是柔软的。
何欢一直不明白,小野为什么这么热衷于给大家买早餐。不过这样也好,她可以不必早起。何欢是小野的继母。小野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因病去世了,她对母亲的记忆是残缺不全的。她只记得小时候有次她生病发烧,母亲抱着她去打针,在医院空旷走廊的长凳上,她输着液,浑身发烫,整个人昏昏沉沉。母亲的眼泪滴落在她的脸上,一滴一滴,温热的眼泪。她时常想象母亲的样子,她是不是也很瘦弱,脸上是否有酒窝,或许她也和自己一样,脸上有几颗不完美的小雀斑。母亲高兴的样子,生气的样子,烦恼的样子,不论什么样子,小野都是喜欢的。但她确定,母亲一定不会是何欢这样的。
二年级的一个午后,小野正和芳芳在家门口玩过家家。巷子口的小伙伴跑过来告诉她:“小野,你爸爸带新妈妈回来了。”那是小野第一次见到何欢,高高的个子,化着精致的妆容,头发盘起,斜插着一支银簪。穿着一套黛青色的高领印花开叉旗袍,白色的盘花扣从胸前斜斜地向下延伸,身材真好。蹲在地上的小野扬起脸来看她,何欢弯下腰,用手指帮小野擦去脸上的泥土,笑着说:“脸都玩花了。”小野闻到了她脸上的脂粉味,浓得她想打喷嚏。爸爸问小野,愿意让何欢做她的新妈妈吗?小野重重地点点头。虽然她一点都不喜欢何欢,从到第一眼见到她就不喜欢她。但是她知道这个家需要她,爸爸需要她。爸爸是货车司机,常年不在家,他最牵挂小野。她想让爸爸安心。不论哪一个做她新妈妈,又有什么区别呢?
何欢每天的工作就是把家里打理好,为小野和何文做饭。何文是何欢的儿子,小野的同学。她一直想不通烟柳巷里的何欢怎么会有何文这样的儿子。何文听话懂事,成绩很好,是班里的班长。而且乐于帮助同学,有一些羞涩,紧张的时候容易脸红。他是何欢最大的骄傲和资本。当他俩去上学以后,何欢就穿上她各式各样的花旗袍,化好妆,踏上高跟鞋,一扭一扭地离开小巷,去会她的朋友。有时去喝茶,有时去打麻将,有时去听小曲……
“呸,何欢就是一个狐狸精。”芳芳骂道。芳芳是小野从小到大唯一的好朋友。她和芳芳无话不谈,什么时候初潮来临,什么时候开始穿内衣,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彼此之间没有小秘密。在无数不想回家的时候,她就会去芳芳家。两人躺在芳芳的大床上,聊梦想,聊爱情,聊以后。芳芳的妈妈会送上水果来给她们,晶莹剔透剥好的荔枝,红彤彤的苹果,一小盘花生,或是各种各样的小零食。小野喜欢芳芳家,芳芳的爸爸、妈妈、弟弟,一家人其乐融融。吃饭时围坐在桌旁谈着一天的所见所闻,那些在别人看来不起眼却有趣的小事,夹菜给小野,叮嘱她多吃点。饭后妈妈织毛衣,爸爸在教弟弟写作业,小野和芳芳看着电视嗑瓜子。这才是家呀,带着烟火气,有生气的家呀。小野一直觉得,她和芳芳在一起的时候是最快乐的,直到遇到阮洋。
二
阮洋是小野初二的时候搬来的。她永远记得那一天,她一个人在家里,阮洋来敲门。“你好,我叫阮洋,是新搬来这里的。”随即伸出手来和小野握手。他的笑那么干净,弯腰的时候小野还可以闻到衣领上洗衣粉的清香。暖暖的阳光透过树荫洒下来,让小野看得入了迷。因为阮洋,她终于相信了一见钟情这件事。有些人,只要一出现,冥冥之中你就知道你逃不脱的,只能沉沦下去,也唯有沉沦下去,别无他法。阮洋给每位邻居家都送了家乡特产米肠。晚上吃饭时,何欢说起阮洋:“听说是个北方人,但是奇怪了,小伙子一点不像北方人,斯斯文文的,又有礼貌。大学毕业分配来这边的分公司上班的。”要知道,何欢是很少夸人的,他眼里只有他儿子。这顿饭,小野吃得格外香。
每次相遇,总是阮洋主动打招呼:小野,上学去吗;小野,早呀;小野,才放学吗;小野,晚安。她喜欢他喊她名字,一声声地唤她,心里饱满且温暖,仿佛他的世界里也有她的一席之地。小野家是老式的复式小阁楼,她的窗子正对着阮洋家的院子。好多时候,她倚在窗台上静静地看着他,他在写生,他在打扫院子,他在做饭……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止了,空间的世界里只有他,还有她。有时阮洋抬头正好看到了小野,他便朝她招手:“你好呀,小野。”阮洋没出现在院子的时候,小野便弹琴,爸爸买过一架电子琴给她。那是下晚学的一个普通午后,一年级的小野被兴趣班里传来的琴声吸引,兴冲冲地跑到橱窗外面,巴巴地看着里面的孩子弹钢琴。手指在琴键上轻轻跳动,便发出悦耳的声音,她看得着了迷。爸爸不见小野回家,便出门寻她。看到背着沉重双肩包的她倚在橱窗上,一动不动地看着里面的孩子弹琴。爸爸走过去,卸下了小野的书包。他蹲了下来:“小野也想学琴吗?”她看着爸爸,认真地点了点头。暑假爸爸送她去了兴趣班,并给她买了电子琴。一个人的时候,小野便弹琴,欢乐的曲目,忧伤的曲目,诉说着她不为人知的心事。
背着背篓的卖花姑娘在巷口卖鲜花,玫瑰、月季、向日葵、百合。小野拿起一束百合花,嗅了起来。有人拍了拍她:“小野,买花吗?你昨天弹得《献给爱丽丝》弹得真好。”是阮洋,阮洋居然听了她的琴声,他是有关注她的。小野脸上闪过一抹红霞。回到家,她把百合花插在了花瓶中,开心地在房间里转起圈来,多么美好的生活。小野一直认为,她的生活里不能没有鲜花和音乐,它们让她快乐,现在又多了一样,阮洋。他是她的爱情。
周末,小野一个人在家看连环画,楼下传来敲门声。她穿上她的木屐拖鞋,啪踏啪踏地跑下楼去开门。门外站着阮洋,背着硕大的登山包,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缓慢流淌下来,手里握着一束黄玫瑰。他开心地对小野说:“小野,我刚登山回来,山下居然有一处花圃,我看到你上次在巷口买花,就买了一束黄玫瑰来给你。”这是小野第一次收到花,娇艳的黄玫瑰在阳光下灼灼发亮,衬着阮洋的微笑,她的心竟柔软地想落泪。
升学的压力向小野袭来,让她措手不及。除了成绩不好以外,小野真是一个几乎没什么缺点的好孩子,如果成绩不好也可以算作缺点的话。她听话,懂事,有爱心,努力……学习对小野来说从来都是一件有些吃力的事,别人做一遍的题,她可以做十遍,不懂就去问老师,经常学习到深夜。甚至在数学考试前两周,她还手抄课本。可是到了考试的时候,她还是做不出来。她真有尽力,连老师都不忍责备她。而何文呢,从不熬夜,周末也不学习,不去课后辅导班,却总是班里第一名。事情有时就是这么的不公平。何欢并不想让小野读高中,她认为小野不是学习的料,没有必要再浪费钱,也许去读个技校才是正确的选择。爸爸却坚持,只要小野能考上高中,他就让她去读书。
小野去找阮洋,把她的烦恼告诉了他。阮洋鼓励她去读高中,他告诉她,大学将会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他在北方读大学时,和室友一起去参加校园舞会;组建诗社;参加演讲比赛;去看那里最有名的冰雕,在结满冰的地上,刺溜刺溜向前滑;大家去做兼职,就为了赚钱可以去安徽黄山。当他们立在黄山顶峰,迎着阳光,感受着黄山的奇松,怪石,云海,温泉,他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他告诉自己,这也许将会是他最快乐的时光。他对小野说:“小野,你应该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好美好。我读大学的城市每年都会下雪,一夜醒来,放眼所及之处,白茫茫一片,美极了。雪厚得可以没过脚掌,一踩一个小坑,还会咯吱咯吱响,很有趣。”小野入了迷,她突然好想去阮洋读大学的城市走一遭,去感受每一条他可能走过的路,去每一个他可能步入的小店,去他的大学,读他所学的专业,和他听同一个老师的课,感受他所到过的图书馆,食堂,去看冰雕,也在冰上刺溜刺溜地向前滑……最重要的是,她所在的南方小城从来不下雪,她想去看那白茫茫的雪花,穿着厚厚的雪地靴,呵着热气,一步一脚印地在雪地里前行。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去读大学。
阮洋开始帮小野补习,数学,物理,化学,认真地讲给她听。坐在他房间的写字桌前,他极具耐心地,一遍一遍地教她,直到她懂了为止。夏天天气炎热的时候,便在院子里支一小张桌子让小野学习,在旁边为她摇蒲扇。小野觉得阮洋真厉害,无论多么枯燥无味的数学题,从他口中讲出来都变得妙趣横生。小野每晚刻苦攻读,习题做了一本又一本,就为了远方的那个雪花梦。分数出来的时候,小野刚好过了自费分数线,她高兴坏了,她想把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给阮洋,她考上了!何欢却阴沉着脸,因为自费的学费很高。
来年夏天的时候,阮洋的母亲从家乡过来看他,他家里便热闹起来。她会邀小野去家里吃饭,坐在饭桌旁大家有说有笑,就像一家人一样。阮洋的母亲很喜欢小野,小野会经常陪她在院子里聊天。他妈妈会讲好多他的事情,小时候的事,调皮捣蛋的事,读书时候的事,工作以后的事。小野听得格外认真。他妈妈拿出好多阮洋的照片来给小野看,讲述着照片背后的故事,满眼的慈爱。小野偷偷拿了一张照片藏在了自己的裤袋里。回家后仔细地用透明胶把照片四周粘上一圈,她怕它皱了。然后把照片放在床头上,这样,阮洋就可以时刻陪着她了。有次阮洋家里包饺子,邀小野去吃。皮薄馅多的饺子,荠菜味的,出锅时一个个亮晶晶的,小野一口一个,连声说好吃,阮洋妈妈乐坏了。“蘸点醋呀,蘸醋更好吃哩。”阮妈妈让她。她告诉小野,阮洋最爱吃醋,无论吃什么都要放醋,家里的醋都是被他吃完的。小野开始学着吃酸醋,在家吃东西也要求放醋,何欢一脸奇怪:“小野,你以前可是不怎么吃醋的呀?”
三
小野开始了高中忙碌而有序的生活,和阮洋见面的日子也少了。只是她的成绩依然不好。一天爸爸回家来,何欢准备了满桌的菜,一家人在一起吃晚饭。何欢告诉爸爸,小野成绩在班里排倒数,大学怕是没什么希望。老师开家长会让家长们做好打算,是否要送孩子去技校学习,不然拖班级后腿,降低升学率。并转头对小野说:“小野,有什么不懂的就多问问何文呀,他这次又是班上第一名呢。”小野低着头,上牙紧紧地咬住下唇,不说话,她感到难堪和屈辱。爸爸笑了起来,对小野说:“小野,没事,人生又不止大学一条路。就算以后你没有工作,爸爸也养你一辈子。”何欢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小野的眼泪滴落在了碗里,她快速地扒着碗里的饭。晚上,小野在台灯下一遍一遍地演算着数学题,爸爸上来了,端来了牛奶给小野。他拍拍小野的肩膀对她说;“闺女,没事的,爸爸永远都支持你,不论你怎么打算,爸爸都支持你。爸爸只要你快乐就好。”爸爸走后,小野趴在书桌上,哭了起来。
下午上课,老师让交昨天布置的试卷,小野找遍了书包都没有找到,才突然想起忘放在了书架上。便向老师请假回去拿试卷。炎炎夏日,小野一路奔跑着回家,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珠。小野打开门,正准备上阁楼去,只听到何欢房间里传出阵阵声响。小野轻轻地走过去,房间的门半掩着,里面传出何欢的呻吟声,一声一声,娇滴滴,像小猫似得挠着小野的心,还有男子粗重的喘息声。小野凑到门缝边,两具赤裸的身体纠缠在一起,何欢像一尾蛇一样攀附着男子的身体,双眼紧闭,面色潮红。阳光透过百叶窗打落在男子线条分明的背上,男子仰起头。就在那一刹那,小野看清了,阮洋,是阮洋,那个有着线条分明的背的男子竟然是阮洋。小野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去,下台阶时重心不稳,一头栽了下去。阳光洒在小野脸上,她的头似有千斤重,昏昏沉沉。她趔趔趄趄地向前跑去,眼前时而光亮,时而黑漆一片,让她看不真切。她以为她要盲了,她倒希望自此真的就盲了。
晚饭时,小野低着头,一声不吭地扒着碗里的饭。何欢问她:“小野,下午你去哪里了?老师打电话来说你没有去上课。小野,你这样,让我怎么向你爸爸交代呀?”小野仍然低着头,说道:“我下午的时候回家来了一趟。”“啊?”何欢显然没有料到小野会这么说,愣了一会儿,便不再说话。小野回到房间,便跌坐在了床上,眼神空洞洞地盯着天花板。她没有泪了,她的眼泪在卫城河边已经哭干了,她当时真想跳下去,一了百了。她恨极了何欢,她霸占了她的爸爸,现在还要抢走阮洋,真是贪心。阮洋是什么,他像一束光,照亮了小野黑暗的生活,他是小野全部的希望和快乐的源泉,是小野的爱情。什么都没了,她真的什么都没了。何欢呢?她还有爸爸,还有优秀的儿子,她还不满足。连小野心里那块最温柔,最真诚的小小领地都要剥夺,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让小野痛不欲生,遍体鳞伤。
小野开始逃课,一天一天地就这样坐在卫城河边,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行色匆匆地从她身边走过。她想,他们也经历过心死的感觉吗?就像她现在这样。夜幕降临的时候她才回家,踩着满地星辉,举步维艰地慢慢走。她希望她可以突然生一场大病,或者出一场车祸,让她的身体痛,这样心痛是不是可以减少一些?回到家,何欢很难得的为她留了饭。她不再是昔日里那个张扬跋扈,一脸高傲的何欢,看小野的时候,眼神开始躲闪。窗外晾衣杆上晒着小野换下来的内裤,何欢帮她洗了。她突然觉得可笑,何欢以为她这样做,自己就会原谅她吗?不可能,何欢已经彻底摧毁了她。芳芳来找小野,她告诉小野,何欢去学校帮小野请假,说小野生病了,需要休假半个月。她突然觉得何欢真可怜。
“不打算告诉你爸爸吗?”芳芳问她。
“不,我不想让爸爸伤心,为何欢这样的女人,不值得。”
“那你想怎么办?”
“我要让她也尝尝心痛的滋味。”
小野趁何欢不在家的时候,去她的房间,丢了她的口红,折断了她的眉笔,摔碎了她的粉饼,用剪刀把她的旗袍剪得破破烂烂。无节制地问她要钱,今天一百,明天两百,何欢也总是无可奈何地把钱给她。她喜欢看到何欢现在的样子,似乎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她不再是那个光鲜亮丽的烟柳巷里的孔雀了,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她就是要折磨她,她欠她的。小野开始学习化妆。轻轻地铺上粉饼,细细地描画眉毛,勾画上眼线,涂上亮色的眼影,打上腮红,再认真地抹上口红。她让芳芳陪她去买内衣,黑色的蕾丝花边,镂空的设计,聚拢的版型,魅惑诱人。买了黑色绸缎吊带裙,柔滑的质地衬着小野光洁的皮肤,纤细的胳膊,V型的领口,显现出她那好看的胸型。小野看着镜中不一样的自己,一点也不亚于何欢,况且,她比她年轻。
晚上,小野装扮好,把头发盘起,插上坠着珠子的发髻,满意地出了门。她敲开阮洋的家门,阮洋被眼前的小野惊到了。
小野进了院子,阮洋便问她;“小野,你干嘛打扮成这样?”
“好看吗?”小野问他。
“我觉得你还是扎起马尾,穿白裙子,清纯的样子比较好看。”
“那你喜欢我吗?”
“哈哈”,阮洋笑了起来,“我当然喜欢你呀,你那么可爱,就像我妹妹一样。”
“不是像妹妹那样的喜欢,是男女那样的喜欢。”小野认真地说。
“小野,你怎么了?”阮洋显然没料到小野会这样。
“你喜欢我吗?”
“我一直把你当做我的妹妹,像亲妹妹那样。”
“我不要做你的妹妹。”小野大叫起来,“为什么你可以喜欢何欢,喜欢那个烟柳巷里的女人,就不可以喜欢我?”眼泪汹涌而出。她跑过去,抱住阮洋,“你要怎么样才可以喜欢我,你是不是不喜欢我穿吊带裙,我也可以穿旗袍的,像何欢一样穿旗袍,再像她一样,一扭一扭地离开小巷。”小野放声哭了出来。
晚上小野回到家,正准备上楼时,何文叫住了她。“小野。”她转过身去,看到了何文满是紧张,心疼的眼神,可她全然领会不了这些,她失败了,她被心爱的人拒绝了。他们可以看她的笑话了,笑她的自不量力。回到房间,小野看到了梳妆镜里的自己,哭花了的妆容,像一个小丑。
小野大病了一场,在医院里输了好几天的液,本就泛白的脸庞显得更加苍白,人也愈发瘦弱了。吃晚饭的时候,隔壁的王婶过来串门,大家坐在一起闲聊,王婶说起阮洋,说他最近在相亲,大家都在给他介绍女朋友。王婶笑着说道:“阮洋这小伙子呀,真不错,有学识,又有礼貌。我们都让他快结婚了,到时请大伙吃喜糖哩。”何欢紧张地瞥了小野一眼,小野垂着头,感觉胸口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了,堵得她心慌,喘不上气来。
回到房间,用手枕着头,倚在书桌上发呆。有人敲房间门,“进来。”是何文。何文缓缓地走进来,看着小野,欲言又止。“小野,阮洋是不会喜欢你的,你又何苦这样作践自己呢?”何文无限心疼地看着小野。小野被激怒了,失去理智地,顺手抓起书桌上的花瓶就朝何文头上砸去,“你乱讲!”小野疯狂地叫喊着。花瓶碎片和一支支的花掉落下来,砸在了地板上。粘稠的血液混着水珠顺着何文的脸颊,一滴一滴地滴落下来。何文捂住伤口,冲出了房间。小野颓然地跌坐在凳子上。
去找芳芳倾诉,回到家,见何欢何文坐在沙发上。何欢心疼地摸着何文的头说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呀,也不注意看着点,出去玩都可以把头给碰破了。”小野冷漠地看了他们一眼,便上了楼。大家都在嘲笑她,连何文都嘲笑她。她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何欢造成的,一切的一切,都是何欢造成的。她不能让她过得那么心安理得。
阮洋家里开始出现一个女生,穿着棉麻裙,手工编制的坡跟凉鞋,扎着马尾。帮阮洋打扫院子,做饭,看阮洋在画板上写生。阮洋还递去饮料给她,用手帕帮她擦汗。小野痛苦地拉上窗帘,心剧烈地疼痛起来。那个教她功课,送黄玫瑰给她,听她的琴声,鼓励她去读大学的男子就快要离开她了。他要带走曾经给过她的一切,那些快乐是他给她的,那些幸福是他给她的,只是没想到竟然会如此脆弱,经不起一点推敲。他收走了带给她的光,她的世界仍是一片黑暗,没有出路。
小野早早地起床,在巷子口等何文。何文背着书包出现在巷子口,她叫住了他。或许是对自己之前不当言论的愧疚,何文低着头。小野轻轻地抚摸着何文的伤口,柔声地问他:“还疼吗?”何文愣住了,小野竟会如此温柔地待他。仿佛所有的疼痛在这刻全都消失了,只余幸福。小野踮起脚尖,亲吻了何文的额头,“今晚九点,我在房间里等你,我有话要对你说。”小野走后,他还恍恍惚惚地站在原地,站了好长一会儿,像做梦一样。他心爱的女孩居然在前一秒吻了他。
晚上九点,何文准时来到了小野房间门口。房间门虚掩着,他轻轻地推开门,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脚似灌了铅一样立在原地,动弹不得。小野背对着他,正在换衣服。她穿着一条系脖丝缎长裙,她反手解开了系在颈后的丝带,裙子便顺着小野的身体滑落下去。小野的背光滑白皙,纤细的手臂,穿着白色的棉质内裤,还可以看到精致的蕾丝花边。他呆在原地,细密的汗珠从额头渗出,慢慢流淌下来,心扑通扑通直跳,呼吸急促起来。他不知道,此刻后面正有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哈哈,成功了。”身后传来芳芳的声音。何文像是被人硬生生地从梦境拉回了现实。房间里的小野连忙穿上衣服。芳芳把手里的手机拿给了小野,两个人得意地笑了。“何文,你可真厉害呀,居然偷看我换衣服。我要把这个视频公之于众,让大家看看你这个所谓的三好学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小野大笑起来。何文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早晨那个轻抚他伤口,浅吻他额头的女孩,此刻竟拿着让他难堪的视频威胁他,扬言要毁了他。他羞愧地跑出门去。
又一个夜晚,小野洗完澡后,站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的胴体。光滑洁白的皮肤,瘦削的身体,纤细的胳膊,如蓓蕾般小巧却坚挺的胸部,多么美好的青春。此刻,她是如此地想念那个穿白衬衫的男子,潮湿的想念像藤蔓一样包裹着她。她穿上她那条白色的棉布长裙,束起马尾,踩上她的木屐拖鞋,走出门去。她轻敲阮洋家的门,阮洋开了门。
他没想到会是小野,问她:“有事吗?”
“有事。”
阮洋立在门边,没有让小野进去的意思。
“你都不让我进去吗?”她几乎是带着哭腔问他的。
他便走了进去,回到房间,背对着她,坐在书桌前书写。
小野面对着阮洋的背影,问他:“那个女生是你女朋友吗?”
“嗯。”他应道。
“那你爱她吗?”
那边没有回应。小野开始缓缓地脱衣服,她就是想把自己给他,完完全全地给他。趁自己还没有被世俗所侵蚀,没有被岁月洗礼,把自己交予他,只有给了他,她才是完整的。
“你都不愿意看我最后一眼吗?”她乞求着阮洋。
阮洋回过头来了,被赤身裸体的小野吓到了。他疯了似地冲过去,跪倒在地上,抓起她脱落的衣服,裹在小野身上。失声痛哭起来。
“小野,我求求你了,别这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那次只是一个意外。”
小野木然地站在原地,看着痛哭流涕的阮洋,她愣住了。爱情不是应该让对方快乐吗?为什么此刻阮洋会如此痛苦呢?爱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呀。她真的快乐吗?看着何欢对她毕恭毕敬,何文对她避而远之,这就是她想要的胜利吗?她删除了视频。
高考如期而至,让大家不解和困惑的是,何文只考上了一所普通的本地大学,小野意料之中的落榜了。阮洋在那个夏天搬离了小巷,小野站在窗边看搬家公司一点一点搬走阮洋家里的一切,他始终没有出现。突然地,整个世界就空了。小野决定去北方一所不知名的学校学音乐,她还是惦念着那里的雪花。离家的那天,她拖着行李准备去火车站,她看到了何文,拉着行李箱,站在路边等公交。公交车来后,他提着行李上了公交,然后消失在了小野的视线里。
四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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