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当我再次看到儿时熟悉的场景时才发现,那些渐行渐远的时间并没有从记忆消失。
“儿子,吃完饭洗澡吧?好久没去了,自从家有了热水器。”爸爸指指门外,似乎它就在隔壁。
“好啊,好啊。”拿起澡篮,将毛巾,洗发水和香皂装好。接着说:“我可有几年没去过澡堂了,还有大池吧?”
“有,有。”爸爸说完,碰上家的门。
澡堂西北方向,步行20分钟上下。记忆里它曾遍地开花,布满大街小巷,是生活的必须。随着家用热水器悄然兴起,足不出户成为洗澡的新时尚。一夜之间,澡堂迅速凋零,销声匿迹。有些不服输,增添新的“服务”重新开张,却让它失去了原本的纯粹,变得面目全非。
“冬天,还是澡堂舒服,洗得过瘾。”爸爸手舞足蹈,仿佛置身其中。
“确实,确实。池子里泡泡,再让师傅搓一下,别提多带劲。”话音未落,只见白色水汽张牙舞爪,扩散消融在冬日洒满阳光的微风中。特有的味道扑面而来,三万六千个毛孔瞬间打开,双腿争先恐后。
澡堂这地方,我有几年没去了?2年?3年?或许更长。
撩起“男”字的蓝色布帘儿,穿着廉价的塑料拖鞋,我终于又变回那个儿时跟在爸爸身后圆滚滚的小胖墩儿,只是脚下的拖鞋没有豁口。
“爸爸,拖鞋怎么都是坏的?有豁儿。”儿时,进入澡堂后总是最快的将衣服脱净,因为实在闷热。
“为了防盗,坏了就没人偷。”爸爸说完,将我随意丢弃的衣服收拾妥当,塞进带有锁的标着数字的柜子里,而我早已消失在温热的雾气中。
三岁看老,指性格也指习惯。当我再次以最快的速度脱下衣服,准备赶在爸爸之前奔向大池的时候如梦方醒,我不再是小胖墩儿了,已经长大了。爸爸似乎看出了什么,笑着说:“去吧,不跟你抢,你是第一名。”
像小时一样,池里的水依旧让人又爱又恨。我坐在“岸”边,双脚在热水中起起落落,热水没过脚踝而后蔓延全身。深陷水中,浑身温热翻涌,不禁一个激灵。
“爸爸,为啥洗澡就犯困,就没劲儿呢?”我感觉四肢无力,头晕眼花。
“水温度高,血液全部集中在皮肤表面,导致缺氧……”直到现在,我仍然不能确定爸爸说的是否科学。但对我而言,这却是最最权威的答案,或许是因为享受这种感觉。
烟雾缭绕,热气蒸腾。某种程度来讲,澡堂是真实的。在这里,人们纷纷摘下面具,撕掉伪装“坦诚相见”。服装是奇怪的生物,它“腐蚀”人的心智。将平等的本能抛之脑后,骄傲地分为三六九等,自以为是。而这里,无论是谁,无论愿意与否都必须剥去“外衣”。像生命初生那样,一丝不挂,返璞归真。
噗通!噗通!池水因为顽童变得“滚烫”,激起阵阵白浪,如鱼雷在水中爆炸。“别乱动了,好好洗,别溅到人家身上。”顽童的爷爷不停责怪,伸手将他揽过,脸上却乐开了花。为何不呢?作为一个孩子尤其是男孩子来讲,调皮、捣乱是基本的“素质”。
“让我摸摸肚子。”顽童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轻轻捏一下,体温与水温相同。他爷爷笑着说:“孩子吃的多,胖着呢。”“胖点好,胖点好。”我告诉老人,他与我小时很像,一样很胖,一样喜欢澡堂里的大水池。
“下一个,该你了。”一声召唤,我平躺在澡堂里简易的床上,等着搓背师傅清洁身体。搓背,是澡堂重要的组成部分,用一种表面十分不光滑的称为澡巾的东西在身上蹭来蹭去。舒服程度取决于师傅手中的力度,怡然自得或龇牙咧嘴。不知何时,每当师傅搓我小腿时,心脏总有“揪着”的错觉,只有大口呼吸才能缓解,这么多年过去了,丝毫未变。每次洗澡,我总因为暴露在温热的水汽中而浑身无力。那师傅呢?他们还要在这种环境下工作,一定更累吧。
对很多人来说,这里是惬意的。但对于他们来说,这里只是养家糊口的方式。
洗完了,如儿时般一身轻松,迈步走进只有一层塑料门帘相隔的休息间。拔罐、按摩、打牌喧嚣此起彼伏,站立、仰卧、发呆众人形态各异。周遭,全是记忆中最原始的摆设。远处的桌子上,一壶冰糖茉莉惹人垂涎。每次洗完,爸爸总会买给我,是儿时最甜的期待。
“还喝不喝?多加冰糖?”爸爸笑着问我,原来他也没有忘记。
走出澡堂,冰冷的空气使人神清气爽。我和大家一样,重新将自己装在“套子”里,镇定地走在大街上,去扮演生活中需要我扮演,或者缺少的那个角色。
社会是进步的,它掌握在精英手中。生活是平淡的,它捏在百姓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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