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整个人躺在医院的大被子里,只露着一张脸,约摸四五十岁。脸是蜡黄色的,一双大大的眼睛睁着,充满了痛苦。灰黑的头发毫无光泽,散乱在枕上。床边放着个方凳,方凳上架着盆以备她随时呕吐 。她的丈夫立在床边,同样的脸色,还加上不管是横的还是竖的都深深的皱纹。乱糟糟的发,穿着一套新的铁路工人的蓝制服,粗大的手帮她扯着被子。我惧怕病人痛苦的表情,不敢多看她。她呢,正处在痛苦的极点,间隔一会儿便排山倒海般地呕吐一番,象是醉酒的人呕吐那般。我听着,仿佛自己也牵肠扯肚一样,输完液赶紧逃也似的离开了。
丈夫回家后告诉我说他去接我没接着,同病房的阿姨告诉他我走了。我的眼前立刻浮现出那女人大大的充满痛苦的眼睛,我整天不曾同她说一句话,可她处在痛苦的极点还关心着我。
第二天,一进病房,见她调了个床头躺着输液,正好与我对面。我问她好些吗?她用夹着浓重外地口音的普通话回答了我。她果然好些了,也不再呕吐。因为是胃出血,医生嘱咐她不可进食,只是一整天不停地输液。人躺久了,也会累,她便唤她的丈夫扶她坐起来,坐不一会儿,又得扶她躺下。她丈夫一言不发地为她忙这忙那。等她再坐起来时,他拿出一把塑料梳子手法笨拙地帮她梳理弄乱的头发,看着他粗大的巴掌握着妻子的发,怕弄疼了她握得松松的,由于握得不紧耳边垂下几缕,他又得重新梳过。他俩用外人听不懂得乡音呀呀地交流着,女人的丈夫便换了鞋出去了。临出门时,他看了看女人药瓶里药水的多少,大概时担心无人叫护士换药水。我对他说:你有事去吧,我会帮你叫护士。他冲我感激地一笑,黑瘦的脸上皱纹更显得深了。
女人便同我聊起家常来,她告诉我她在农村种田,她丈夫在铁路上班,她得这病是生孩子时落下的,快二十年了,每年都要花几千块钱治病,就是断不了根。丈夫在铁路上帮人搬货,力气活,可累了,辛苦一年只够给她看病。她说她没病的时候脸色可好看了,脸上的红晕就象手指碰一下都会出血一样。生病后就成了这个样子。在家她从不做事,都是丈夫一人管内管外。每年她发病的时候,一大盆一大盆地吐血,,哪怕她吐得一身是血,他从不嫌弃,都会用自己的脸靠着她的脸。而平日里他却是极爱干净,受不得一点脏东西。
过了一会儿,她丈夫回来了,女人对我说,你看他,原来也挺白的,就是这几年抽烟抽得,脸那样黑,不过比我大二岁,别人看见都讲他大我十多岁,整天叫他别抽就是不听。那男人听着,也不回答,嘿嘿一笑,拿出一张做胃镜的单子,讲给她听。原来她是不识字的。她一听做检查的价钱,便立刻说我不做,做胃镜人太难受了,男人轻轻地对她说,做吧,做了我放心。
我回家的时候,走出医院的大门,看见女人的丈夫夹着一支根烟,在马路旁上站着。我对他一笑,算是打招呼,他笑笑,说:“她不让抽,会生气”。
回到家,想起那一对夫妻的样子,心中涌起一种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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