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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望与虚无

时间:2006/8/22 作者: 红柳 热度: 80796
 
    ——解读《墓碣文》
 
   《野草》中《墓碣文》一篇,写于1925年6月17日,最初发表在1925年6月22日《语丝》周刊第32期。
 
    这篇散文诗一直以来都被认为是《野草》中较为难懂的文章之一。关于它的主题,它所表达的思想以及其中的“象征”从来就没有过定论。
 
   现在,我在这里重新解读《墓碣文》,并没有否定前人的意思,如弗洛伊德所说“我们对任何真正的文学作品,也必须由文学家心灵中不止一种动机、冲动去了解它,并且需要承认,它可能有两种以上不同的解释。”[1]同时,也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我认为要真正地读懂《墓碣文》,首先要作的,且必须要作的就是要把鲁迅从英雄的神坛上请下来。因为,对于别人,他是神、是英雄、是斗士……但对于他自己,他只是人,普通人所有的一切弱点他都有,他可以悲观、绝望、厌世、也可以怕死。所以正视鲁迅(而非仰视)是我们解读鲁迅的第一步。这不是对鲁迅的亵渎,相反,强行地把他推上神坛才是对他的大不敬。在平等的前提下,鲁迅在读者的眼中才有可能是自由的、真实的。
 
    好,现在既然已经肯定了鲁迅是人,那就让我们从人的角度来慢慢解读《墓碣文》吧。
 
一、梦的分析
 
  《墓碣文》所描述的是一个阴森恐怖的梦。这个梦是真正的梦,还是一个假想,我们无从考证。当然,大多数人认为这是个象征,虽然它象征什么各家说法不一。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无论这梦是真是假,它都是鲁迅当时心态的真实反映。因为“梦的内容是在于愿望的达成,其动机在于愿望。”[2]而现实的假想也是建构于这一现实愿望之上的。因此,我们可以得到一个初步的结论:鲁迅立于坟地、处于恐惧中、被质问、最后逃离,这一切都是他的现实愿望。我这样说也许有人会觉得奇怪,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的确,如果有人渴望站在别人的坟地里感受惊吓,那这个人一定不是正常人,更何况还是先上赶着被吓,然后又在极度恐惧中逃离,那真是病的不轻。不过,倘若是站在自己的坟前呢?这还会奇怪吗?当然不会。我们当中的很多人都曾设想过自己死了以后的情形吧,这是每一个活着的人再正常不过的一种假想了。而且,鲁迅在《野草》中的另一篇文章中也讲到了这个问题,这就是《死后》,这篇文章是在《墓碣文》完成大约一个月的时候写的。时间的接近使我们有理由作出如下推断:梦中的墓主人不是别人,正是鲁迅自己。但是,仅凭以上的证据来说明这个问题显然是有些牵强,因为给自己勾画死后的情景,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想死。而想死是需要理由的。那么,鲁迅的理由是什么呢?
 
二、从生的绝望到死的渴望
 
   众所周知,人生来就有两种恐惧:生的恐惧与死的恐惧。对于逆境中的人来说,对生的恐惧会更强,而这种恐惧达到极至的时候,就会很自然地萌生对死的渴望。
 
    1924年—1926年,是鲁迅一生中相当痛苦的一个时期。这段时间,鲁迅正职其官吏时期。已入不惑之年的鲁迅深谙官场的黑暗,却不得不为全家人的生计而居于官场;兄弟失和使他奋力经营的家一时间土崩瓦解,并使他在屈辱中移居西三条胡同;与许广平的往来又让他陷入了感情与伦理的尴尬境地。看看蔡元培在北大发起“进德会”时所提到的要求“不嫖、不赌、不娶妾、不作官吏、不当议员”,[3]鲁迅的所作所为是极易给人家落下话柄的。而作为一个生活在社会中的人是不可能完全不顾及他人,特别是自己在乎的人的评论的。但不幸的是,世上的人,在鲁迅看来没有人可以明白他的悲哀。他与这世界是隔离的,以致在他人浩歌狂热的时候他却感受着异常的寒冷,在他人看来是天空的地方他却觉得那正是深渊,在与他人对视的时候却不能从他们的眼中找到自己的影子,然而什么可以让他的救呢?那又正是在他人看来最无希望的方式——死。在这种精神世界的完全隔离中,他想象中的坟是孤独的,是如何残破,如何杂草丛生也不会有人理会的。因而,他要“……离开!……”。在李欧梵《铁屋中的呐喊》第五章里这样说:“据说,1925年整个夏天他都喝酒抽烟很多。”[4]王晓明在《无法直面的人生》里也说“也许是为了减少睡眠,他常常故意少睡觉,甚至通宵伏案,第二天上午继续去办公。酒也越喝越多,有时候简直是在放纵自己酗酒。”[5]类似这样的记录还有很多,这里先不一一列举,想想看,鲁迅曾经学医,不会不知道这样作的结果。那么,其用意也就显而易见了。好了,现在让我们再来看看《墓碣文》中的这样一段表述“……有一游魂,化为长蛇,口有毒牙。不以啮人,自啮其身,终以殒颠……”很显然,这是一个自杀的过程。自杀就是“由不能忍受的生命情况所产生的企图性逃避。”[6]这是有良心的人在恶劣的环境中时,攻击性的自然转化。良心的力量使得这个游魂即使化为长蛇也不会攻击他人,而是残忍地向自己发起进攻。这游魂是谁?我想再说就显得多余了吧。
 
三、逃避绝望
 
   鲁迅对死的渴望已然到了这种程度,那么梦的最后为什么会出现“我疾走,不敢反顾,生怕看见他的追随。”呢?
 
   美国心理学家卡尔。迈宁在其《自杀心理》一书中曾说“叔本华以后的悲剧家,都对死期望若渴,却对死的威胁无不逃之若鼠。”[7]然而在我看来,当一个人真正面对死亡的时候,无论是谁,都会害怕,这不仅限于悲剧作家,只是这种恐惧产生的原因往往因人而异。
 
    鲁迅对死的惧怕在《墓碣文》中是从他走到墓碣阴面,看到尸体开始的。阴面墓碣文中的内容与阳面有一处一致,就是“自残”,但两种“自残”又是不同的。如果说阳面墓碣文里游魂所化之蛇的自啮是对死渴求,那么,阴面墓碣文里的自残就是对死的否定。鲁迅的精神苦痛并没有在死这里找到医治的方案。文中对这一点表达的很清晰:“……从大阙口中,窥见尸体,中无心肝。而脸上却绝不显哀乐之状,但蒙蒙如烟然。”从外表上看,尸体并没有在死中得到满足。进而,原因出现了,“尝心”这种可怕的自省方式,使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也是不可知的,自己也无法了解自己。即使是死了,自身的灵魂与肉体也是无法沟通的。既然如此,死,这种逃避世界的方式,也就全无意义了。在生里得不到解脱,在死里也得不到解脱,那么究竟什么才是解脱呢?他迷茫了,因而决定不在追问下去。但是,逃避自己决不会那么容易,即使他不想说(“死尸已在坟中坐起,口唇不动”),答案也会出现在他的心里——“待我成尘时,你将见到我的微笑!”如此说来,完全的解脱只有在彻底的毁灭后才可以实现。然而,彻底的毁灭了,是否“微笑”又从何处得到验证呢?因此,解脱,是全无希望可言的,生活就是这样一个绝望的孤坟。所以,他疾走,不敢反顾,生怕自己再提出更可怕的问题。他已然意识到自己陷入了虚无的泥潭,可是救命的稻草在哪里?他已经全无勇气找下去。
 
  《墓碣文》分析结束。
 
 
[1]引自[奥]弗洛伊德《梦的解析》作家出版社1986年8月第一版第171页
[2]同上,第29页
[3]引自王晓明《无法直面的人生》第64页
[4] 引自李欧梵《铁屋中的呐喊》第102页
[5] 引自王晓明《无法直面的人生》第74页
[6]引自[美]卡尔。迈宁《自杀心理》光明日报出版社1988年5月第一版第11页
[7]同上,第5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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